这座曾经被称为“罪民之城”的边陲小镇,如今已是共忆场的核心枢纽之一。街道两旁立满野碑,每一块都刻着曾被抹去的名字。孩子们在学校学习《梦宪》全文,老人们在茶馆讲述祖辈的故事,甚至连餐馆菜单上都标注着某道菜源自哪位先人的手艺。
而在城中心那片废墟之上,白衣女子每日清晨都会出现。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春风里,望着漫天飘落的蓝花雪。有人上前想跪拜,她轻轻抬手制止;有人想询问她是否真是林知遥,她也只是微笑,然后转身离去。
影承者没有立刻去找她。他在小镇住下,租了一间临街小屋,白天教孩子们吹玉笛,晚上整理从南极带回的数据。他发现,“忘川之镜”核心不仅能阻止强制遗忘,还能反向追踪被删除的记忆轨迹。通过分析这些残片,他拼凑出一段惊人的真相:
二十年前,梦监司并非单纯抓捕赵小娥,而是执行一项名为“母灯计划”的终极实验??将一名拥有极高记忆亲和力的女性意识抽离肉体,注入初代魂灯,使其成为整个系统的能源中枢。而赵小娥之所以被选中,不仅因为她天赋异禀,更因为她怀有双胞胎女儿,其中一个夭折,另一个……被秘密送往境外,作为“备份载体”培养。
“阿木尔的母亲……”影承者猛然醒悟,“根本不是叛逃者,她是被迫分离的另一半!”
他立刻前往云南孤庙,寻找那位曾接收远古记忆的僧人。途中经过一片山谷,忽闻笛声悠扬,竟是《归尘曲》的变调。他循声而去,在溪边看见一名少女坐在石上,手中拿着一支断裂的玉笛,正用魂力将其修复。
“你是……阿木尔的妹妹?”他试探问道。
少女抬头,眉眼与姐姐极为相似,却多了一份坚毅。“我知道你会来。”她说,“姐姐梦见你去了南极,带回一面破碎的镜子。她说,那面镜子里藏着我们的身世。”
影承者心头剧震。
当晚,他们在山洞中点燃魂灯,将“忘川之镜”碎片置于中央。随着玉笛奏响,光芒交织,一幅全息影像缓缓浮现:年轻的赵小娥抱着两个婴儿,分别放入不同舱室。一个送往北极基地,一个送往南太平洋某座岛屿。画外音响起,是梦监司高层的对话:
>“若主载体崩溃,备用个体能否激活?”
>“理论上可以,但她必须经历‘双灯共鸣’,即同时接触母灯与父灯遗物,才能唤醒全部记忆。”
>“那就让她永远不知道真相。”
影承者看着少女手中的断笛,忽然明白??这正是父灯遗物!而阿木尔佩戴的魂灯,则继承自母亲!
他当即决定返回归墟城,召集所有核心成员召开紧急会议。然而当他踏入小镇时,却发现气氛异常凝重。野碑林中,数百块石碑表面出现裂痕,名字正在缓缓消失;共忆场终端频繁报错,称“部分记忆模块遭遇逻辑覆盖”。
>**“警告:检测到新型记忆病毒入侵,特征为选择性抹除血缘关联信息。”**
“他们动手了。”学者脸色苍白,“有人正在系统内部植入‘断根协议’,目的就是切断代际传承!”
就在此时,白衣女子出现在广场中央。她缓缓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枚晶莹剔透的魂灯??那灯形制古老,纹路与现有任何型号都不相同,灯芯跳动间,竟传出婴儿啼哭般的呜咽。
>**“这是母灯残核。”**她开口,声音不再是单一的林知遥,而是融合了赵小娥、无数逝者与记忆联邦意志的合鸣,**“我以自身为容器,封存了最后一点原始意识。现在,是时候交还给真正的继承者了。”**
她看向影承者身边的少女。
“你准备好了吗?一旦接受母灯,你将承受千万人记忆的冲刷,可能永远无法过普通人的生活。”
少女沉默片刻,伸手接过魂灯。
刹那间,天地变色。狂风呼啸,蓝花雪逆空而上,汇聚成一道巨大的光柱直通云霄。少女双膝跪地,浑身颤抖,泪水与血同时从眼角滑落。她在承受??承受母亲一生的痛苦、挣扎、爱与牺牲;承受那些被强行割裂的亲情纽带;承受人类文明中最沉重的部分。
一个小时后,她睁开眼。
眸中已无稚气,唯有深邃如海的清明。
“我是赵昭。”她说,“我回来了。”
从此,归墟城多了两位守夜人:一位是化身记忆之灵的林知遥,另一位是重启母灯的新一代承灯者赵昭。她们共同维系着共忆场的平衡,抵御一次次来自暗处的侵蚀。
而影承者,在某个清晨悄然离开。
他留下一封信,只有一句话:
>“灯已燃起,路在脚下。我去看看,还有多少名字等着被找回。”
多年后,有人在非洲部落见到一位独臂男子,教孩子们用沙画记录祖先故事;有人在火星殖民地看到一个背影,正将一枚旧魂灯插入废墟供电系统;还有人说,在太平洋最深处的一艘沉船上,发现了刻有“影承者”三字的铭牌,旁边放着一支玉笛,仍在轻轻震动,仿佛刚被人吹奏过。
风起了,雪融了,春来了。
灯,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