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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某日,一位盲眼老妇来到海边。
她拄着竹杖,衣衫褴褛,却被阿芸亲自陪同而来。原来她是《万民录》中记载的最后一位“无名者”??一生未曾留下姓名,只为他人缝补衣物度日。临终前唯一的愿望,是来听听海的声音。
念真接待了她。
老人颤抖着伸出手:“听说你能让记忆浮现,像风吹开云雾……我能不能……再看一眼我娘的脸?”
念真沉默片刻,牵起她的手,引她至澄心池边。她低声诵念净忆咒,泉水泛起微光,一圈圈扩散开来。
忽然,水中浮现出模糊影像:一位年轻女子抱着婴儿,在战火中奔跑。她一边跑一边唱着摇篮曲,声音温柔而坚定。
老人浑身颤抖,泪水滚落:“是她……真的是她……我还记得这首歌……”
她跪倒在地,额头贴着池沿,像个孩子般痛哭失声。
那一刻,小荷站在远处,忽然明白了净心姑姑当年的话:记忆不该是武器,也不该是枷锁,而是一段旅程的见证。
有些人一生都没被人记住,但他们爱过、痛过、活过。这就值得被尊重。
当晚,她在日记本上写道:
>“我不再害怕遗忘。
>因为我知道,即使名字消失,
>那些真心相待的瞬间,
>早已化作风,穿过无数人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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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过去。
忆学堂已遍布十七州,培养出三百余名忆师。《万民录》完成初编,收录九十二万八千六百余人的一生,最小的是一位出生仅三日便夭折的女婴,最大的是一位活到一百零七岁的老兵,他最后的愿望是“请把我埋在能听见笛声的地方”??后来人们发现,阿砚的母亲坟前,每年清明都会多一座小小的土堆。
而念真,已成为公认的“新生之喻”。
她依旧住在海边,每日授课、答疑、倾听。她不再提“我是念真”,而是说:“我是现在的我。”她开始学习耕种、织布、制药,甚至跟着阿满学做团子。她说:“我想活得像个人,而不是一段记忆的复制品。”
小荷老了。
白发爬上鬓角,眼角皱纹如海浪刻痕。她不再提笔写长篇回忆,但偶尔会在黄昏时翻开旧册,指着某一页对念真说:“你看,这是你第一次吃团子的样子,嘴巴鼓得像只青蛙。”
念真就会笑着抢过书:“你瞎说!我才没那么丑!”
笑声惊起树上栖鸟,扑棱棱飞向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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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秋夜,小荷病倒了。
高烧不退,意识模糊。梦里全是童年片段:母亲在厨房揉面,阿满偷掀锅盖被烫得跳脚,阿芸抱着破旧账本哭诉“我又忘了昨天的事”,还有念真站在洗脑塔前,回头对她微笑,然后化作光点消散……
她挣扎着醒来,看见念真守在床前,手里捧着一碗药。
“喝了吧。”念真轻声说,“阿满熬的,这次没焦。”
小荷勉强笑了笑,接过碗,一口一口咽下。苦涩中竟有一丝甘甜。
“你会怕吗?”她忽然问,“如果我走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念真摇头:“你不会真正离开。你会变成我记忆里的光,像小时候带我看星星那样,一直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