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个月后,第一所“忆学堂”在海边落成。
不大,只有一间教室、一张黑板、几排木椅。墙上挂着一幅画,是小荷画的??两姐妹手牵手站在灯塔下,身后是翻涌的大海与初升的朝阳。
每天清晨,总有孩子或老人前来听课。念真不讲理论,只讲故事。讲她醒来那天看到的海,讲她第一次吃到豆沙饼时的惊喜,讲她在井边听见名字呼唤时的恐惧与释然。
有人问她:“如果你有一天又忘了怎么办?”
她笑着说:“那就重新认识一遍世界,重新认识你们。就像春天来了,花总会再开,哪怕不是去年的那一朵。”
渐渐地,忆学堂成了旅人歇脚的地方。有人来倾诉亡妻的音容,有人来告别不堪回首的过往。念真不做评判,只是倾听,然后帮他们在澄心池畔立下一枚“释忆石”??写下想放下的事,投入池中,看它化作点点蓝光,随水流远去。
小荷时常坐在角落旁听,有时也会被拉上台。“讲讲你和妹妹的故事吧!”孩子们嚷道。
她便讲,讲母亲的选择,讲十年寻觅,讲火中焚烧的手稿,讲那一句“我不再为你写任何一字”。每次讲到最后,总有人默默流泪。
但她不再哭了。
有一次课后,一个小女孩拉着她的衣角:“姨姨,那你现在还难过吗?”
小荷摸了摸她的头:“难过是会来的,像雨一样。但我知道,雨总会停。而且,难过的时候,我可以看看身边的人??比如她。”她指向念真,“这就够了。”
***
这一年冬至,天下大雪。
忆学堂举办第一场“归忆祭”。人们带来旧物:一封信、一枚铜钱、一件褪色的衣裳,放在火盆中点燃。火焰跳跃,映照出每一张沉默的脸。
念真站在人群中央,轻声吟诵:
>“我曾是你梦中的回响,
>是你夜里不愿熄灭的烛光。
>如今我要走了,不带走悲伤,
>只求你记得,我们曾真心相爱一场。”
话音落,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小荷闭眼,仿佛看见三十年前那个雪夜,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念真走向忆心木,低声祈祷:“愿她来世为人,不再为祭品。”那时她躲在门后,咬着手臂不敢哭出声。
如今,风雪依旧,可人心已不同。
***
次年春,凌寒收到一封密信。
来自西北边境。一名老兵临终前留下遗言:他在三百年前参与过清梦司的“断忆之战”,亲手埋葬了最后一批反抗者。其中一人,怀里揣着一块玉佩,与小荷手中的竟是同一对。
“那不是护身符。”凌寒将信递给小荷,“那是身份印。你的家族,并非普通执忆者后代,而是清梦司最初的创立者之一??‘守忆族’。”
小荷握着玉佩,指尖发凉。
原来,她们的命运,早在三百年前就被编织好了。母亲不是偶然知晓先帝之死的真相,而是继承了代代相传的记忆使命。而她唤醒念真,重建源忆池,或许并非全凭意志,而是血脉深处早已埋下的宿命回响。
“所以,我们从来都不是逃出系统的人。”她苦笑,“我们本就是系统的一部分。”
“但现在不一样了。”凌寒握住她的手,“系统曾奴役记忆,而你们让记忆重获自由。血缘赋予你们责任,但选择权始终在你们手中。”
小荷望着远处的忆心木。新叶初生,嫩绿如洗。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澄心池会选择她作为锚定者??不仅因为她记得最多,更因为她敢于割舍。真正的力量,不在记忆本身,而在面对记忆时的清醒与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