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渐密,屋檐滴水如珠帘垂落。小荷坐在忆心木下,手中握着半块玉片,指尖摩挲着那早已磨平的裂痕。少女??念真,正蹲在井边,伸手轻触水面。涟漪荡开,倒映的星月微微晃动,却未搅乱井底沉睡的名字。
“它好安静。”念真低语,“不像以前那样……喊我了。”
小荷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不是前世,也不是梦中,而是某种更深层的记忆,在血脉里悄然苏醒。她记得母亲说过:双生之人,魂分两半,一主记,一主忘。你活下来,是因为她替你承担了遗忘的代价。
可如今,念真回来了,带着残念剥离后的纯净,像一场迟来的春雪,落在干涸的心田。
“姐姐,”念真回头,眼里有光,“我想学写字。”
小荷怔住。
多少年了?她写过千百遍“念真”,烧了又写,写了又烧,仿佛只要笔尖不停,妹妹就不会真正离去。可现在,那个人就站在她面前,说要学写字??不是为了被记住,而是为了自己去记住。
“你想写什么?”小荷轻声问。
“我想写今天。”念真坐到她身边,接过递来的纸笔,“写雨怎么落下,写海风的味道,写你煎焦的豆沙饼。”她笑起来,眼角弯成月牙,“还有,写我回来了。”
小荷也笑了,眼角湿润。
那一夜,她们并肩而坐,听着雨打树叶的声音,一句一句地记录这一天。没有华丽辞藻,没有悲怆追忆,只是平淡如常的对话、动作、感受。写完后,念真小心翼翼将纸折成一只小船,放进屋前的小溪。
“让它顺水流到海里吧。”她说,“说不定哪天,会被谁捡到,当成故事讲给孩子听。”
小荷看着那只纸船漂远,心想:这才是记忆该有的样子??不强求永恒,也不惧消散;存在过,就够了。
***
七日后,阿满来了。
他背着一个大包袱,脸上仍挂着招牌笑容,可眼底藏着疲惫。“团子铺交给徒弟管几天。”他说,“我得来看看她。”
见到念真时,阿满愣了很久。他曾是执忆者中最擅分辨真假记忆的人,能从一句话的语气、一个眼神的闪烁中看出灵魂是否完整。而现在,他盯着念真看了许久,终于缓缓跪下,双手合十,像是对着神明许愿。
“你是真的。”他喃喃道,“不是残念拼凑的幻影,也不是系统伪造的容器……你是‘她’,可又是全新的。”
念真扶起他:“阿满哥哥,我记得你偷吃我那份团子的事。”
阿满一愣,随即大笑出声:“那是十年前!你还记得?”
“我不记得事,但我记得感觉。”念真认真地说,“那天阳光很暖,你脸红得像虾子。”
众人皆笑。
饭桌上,阿满说起外面的变化。述忆堂越来越多,百姓开始习惯用“录忆符”记录重要时刻??出生、婚嫁、离别。但也有人滥用,把仇恨刻进符中,妄图让后代永世不忘仇家之罪。更有邪教组织自称“清梦遗民”,宣称唯有彻底抹除过去才能获得新生,四处焚毁家谱、砸碎碑文。
“他们说,澄心池是假的,只有毁灭一切记忆,人才能真正自由。”阿满皱眉,“可这和当年的母体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换了个名头罢了。”
小荷静静听着,筷子停在半空。
凌寒放下茶杯,声音冷峻:“执念从未消失,只是换了形态。从前是‘记住一切’,现在是‘忘记一切’。两者都是极端,都会吞噬人性。”
“所以需要引导。”净心姑姑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披着蓑衣,金印在怀中微光闪烁,“忆正院打算设立‘忆师’制度,由经过考验的执忆者担任,教导世人如何与记忆共处??何时该铭记,何时该放下。”
她看向念真:“你愿意成为第一位吗?”
餐桌静了下来。
念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在确认这具身体的真实。“我没有完整的过去,也不懂那些深奥的道理……我能教什么?”
“你懂最珍贵的东西。”净心姑姑走近,目光慈和,“你懂得重生的意义。你不属于过去,也不畏惧未来。你是第一个真正从记忆废墟中走出来的人。正因如此,你才能告诉别人:你可以失去记忆,但依然可以找到自己。”
良久,念真抬头,轻轻点头。
“我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