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接过布片,细细查看,眉头越皱越紧。
“你还说,灾情系伪造?”
“正是。渭南居养院空置,百姓安居,官府却上报万人受灾。臣查得陕西省三年来共报灾九起,累计获粮十二万石,拨银四万余两,而实际并无大灾。此非贪腐,乃是系统性欺君!”
朱元璋猛地拍案:“够了!”
殿内寂静如死。
良久,皇帝缓缓道:“冯胜……朕知道他忠。可他太直,不懂藏锋。他在辽东练兵,擅自增募三千人,又与徐达密信往来频繁,你说,朕能不疑?”
马寻抬头:“可忠臣因疑被杀,奸佞却逍遥法外,天下将谓陛下何如?”
朱元璋霍然起身,怒视着他:“你胆子不小。李善长是开国左相,功高盖世,你竟敢一口咬定他贪墨?”
“非臣敢言,实乃事实如此。”马寻毫不退缩,“若陛下不信,可派钦差重查陕西赈灾案,调阅原始户册,传唤当年经办官吏。若有一人敢当面对质,臣愿以全家性命担保!”
朱元璋盯着他,眼中怒意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舅舅汤和,昨日也上密折,为你作保。”他缓缓坐下,“他还说,你若不死,必成国之栋梁;若死,大明将失一忠骨。”
马寻垂首:“臣不敢当。”
殿内再次沉默。
许久,朱元璋轻叹一声:“冯胜的事……朕会重审。至于李善长……容后再议。”
他挥了挥手:“你先退下。此事,不得再提。”
马寻退出大殿,冷风扑面,双腿几乎发软。
他知道,自己活下来了。
但这场博弈,远未结束。
十日后,朝廷下诏:冯胜平反,追赠太子太师,谥“武烈”,子孙复爵。原案卷宗焚毁,涉案太监陈矩“因病告退”,周德“意外溺亡”于秦淮河。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
可马寻清楚,这只是风暴前的宁静。
李善长称病不出,却在府中接连召见各省布政使。与此同时,户部突然提议“整顿地方赈灾流程”,要求今后所有灾情上报,须经内阁三审,且由御史台派员实地核查。
听起来是肃清弊政,实则是将审查权牢牢掌握在文官集团手中。
更令人不安的是,秦王朱桢上书,请求“自愿承担西北边饷三成”,理由是“藩王守土,理当分忧”。朱元璋竟准了。
马寻看到这道奏疏时,冷笑出声。
“分忧”?分明是借机扩大财权!朱桢已从渭南事件中悟出一条生路??与其偷偷摸摸贪墨,不如光明正大要钱。而皇帝也乐见其成,既能减轻国库负担,又能安抚藩王,何乐不为?
可这样一来,地方官员只会更加依附藩王,形成新的利益联盟。灾情或许不再虚报,但赋税必将加重,百姓依旧受苦。
他站在秦淮河边,望着流水滔滔,心中沉重如铅。
“大人。”赵小勇低声问,“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马寻望着远方宫阙,轻声道:“等。”
“等什么?”
“等下一个敢说真话的人出现。”他缓缓道,“等下一个不怕死的冯胜,下一个不妥协的马寻。等这天下,再也装不下谎言的时候。”
风拂过江面,卷起层层波澜。
长安依旧云涌,渭水未曾停流。
而这场关于真相的战争,才刚刚进入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