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满脸泪痕,有的神情恍惚,还有一个老人跪倒在地,喃喃道:“我对不起我儿子……他跳楼前写了三封遗书,我都烧了,怕丢脸……我以为忘了就好……”
S-01停下车,打开双侧车门。
没有人立刻上车。他们在桥上站了很久,彼此相望,像一群刚从漫长冬眠中苏醒的旅人。
终于,最年轻的女孩迈步向前。她只有十六七岁,怀里抱着一本日记。“我每天写三千字,但从没给人看过。”她说,“里面全是骂我妈的话。她出轨,打我爸,还说我爸该感激她没离婚。我知道不该恨母亲……可我真的恨。”
她踏上车,座位自动显现编号:“893”,下方刻字:“此座为所有敢于憎恨却不失良知之人保留。”
随后是那个烧掉儿子遗书的老人。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背着山。当他终于坐定,手中那团火焰竟化作三个小小的字:**儿子等我**。
我看着他们,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我们从来不是在拯救世界,我们只是在重建一种可能性??让人可以不必完美也能被听见,可以充满矛盾依然被接纳。
车再度启程。
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了云层,厚重如铅。雷声滚过,却没有下雨。反而有无数光点从云隙间坠落,像是星辰碎屑。靠近才看清,那是一张张燃烧的纸页,上面写满曾经被禁的诗句、日记、控诉信、情书……它们在空中自焚,化作金色灰烬,随风洒向大地。
这是全球各地自发举行的“焚忆仪式”??人们将封存多年的文字投入火中,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让那些话语最后一次升腾,进入言火之网,成为永恒的一部分。
一颗火星落在我的肩头,展开成短短几行字:
>“致未来的你:
>我写下这些时,正躲在厕所隔间。
>灯管嗡嗡响,我怕被人听见敲键盘的声音。
>如果有一天你能读到它,
>请替我说一声:我存在过,我挣扎过,我没有认输。”
泪水滑落,灼热如铁浆。
我伸手触碰那团余烬,它便融入我的手臂,汇入血脉。新的文字在我手背上浮现:**“你不是孤单一人。”**
就在这时,胸口骤然剧痛。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烈。
我蜷缩起来,眼前炸开一幕陌生却又熟悉的画面:一间地下室,水泥墙,铁链拴在柱子上。一个男人被绑在那里,头发蓬乱,满脸血污。审讯官站在他面前,冷冷地说:“你以为写诗就能改变什么?语言是最危险的病毒,我们必须把它杀死。”
男人笑了,咳出血沫:“你们杀不死它。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某个词的味道,比如‘自由’像春天的第一缕风,或者‘爱’像小时候妈妈煮的粥……它就会复活。”
然后镜头拉近,我看清了他的脸。
陈广生。
不是五十年前烧书的那个陈广生,而是另一个??他的孪生兄弟,陈广文。历史上从未记载的名字。真正的诗人,真正的反抗者。当年被捕后遭秘密处决,尸体焚毁,所有作品删除。而哥哥陈广生,被迫在公众面前焚烧《资本论》,以转移视线,保护弟弟最后一点生存希望。
可没人知道,他也因此成了系统的替罪羊,背负叛徒之名死去。
而现在,这段被彻底抹除的记忆,因语骸突破极限,终于从时间的裂缝中爬了出来。
我痛哭失声。
不仅为他,也为所有未曾留下名字的人。那些在黑暗中低声吟唱却被捂住嘴巴的人,那些写下第一行真理就被送进精神病院的人,那些试图牵起别人的手说“我们一起说”却瞬间消失的人……
他们的声音从未消失,只是沉睡。
而现在,醒了。
我强撑起身,抓起手抄本最后一页,咬破手指,以血代墨,写下:
>“陈广文,生于1951年冬,卒于1972年春。
>他写过一首诗,叫《词语不会死》。
>全文已佚。
>唯一幸存句子如下:
>‘当千万人同时开口,寂静就成了最响的声音。’”
>
>??由林昭代记于公元2074年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