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她隔著厚重的墙壁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哭喊,最后一句话,声音嘶哑破碎:“你-—“-你快走吧带著孩子走別管我我出不去了洪水来得太急,太猛。
后来,是村里的人划著名木船带著绳索赶来,七手八脚把我和孩子从汹涌的洪水中拖了出去。
孩子还在怀里,哭得声嘶力竭,小脸发紫。
我最后一次回头时,只看见滔天的浊浪中,我家那三间摇摇欲坠的土坏房,像纸糊的一样,轰然倒塌,被洪水瞬间吞噬。
那一刻,我心里清清楚楚,老婆——她应该是没了。”】
幻境至此夏然而止,如同被人猛地抽走了脚下的地毯,眾人皆从那悲慟中惊醒,脸色无不难看,额角都渗出细密的冷汗。
大家再次將目光投向那个始终笑眯眯的胖子。
他面无表情,从容地再次点燃一烂线香,青烟升起,示意眾人须在香燃尽前儘快下注。
香刚在香炉中插定,先前贏过一局的鹰鉤鼻男人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將手掌按在夜明珠上,一枚深黑色圆球便稳稳落在了“爱別离”区域內。
显然,他篤定这生离死別之痛,是那男人此刻最大的苦楚。
与之相对,一个面容俊秀的少年郎也跟著將手按上夜明珠,他下注的圆球则轻飘飘地落在了“老苦”区域。
见眾人目光齐刷刷投向自己,这少年郎不以为意地嘻嘻一笑,语气轻鬆:“別都瞧我呀,我就是瞎猜的。
我想嘛,他老婆死了,那他老了之后,身边定然再无相依相伴之人,孤苦伶仃,可不就是『老苦』么?”
其余人见状,大多觉得这少年郎的猜测未免太过儿戏,而那鹰鉤鼻男人毕竟有过先前的胜绩,
经验老道,於是不少人犹豫片刻,便跟风將注压在了“爱別离”之上。
另有少数人,则各自凭著对幻境的理解,压了其他猜测的“苦”。
这一次,眾人下注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显然是吸取了上一局的教训一一无论如何分析推演,
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
即便能从幻境中捕捉到些许蛛丝马跡,分析得头头是道,最终也还是只能选定其一,买定离手,听天由命。
崔九阳见眾人皆已落注完毕,方才缓缓抬头,目光扫过庄家胖子那张不变的笑脸,又转向身旁的虎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压低声音道:“压生苦。”
虎爷闻言毫不犹豫,也將手按在夜明珠上。
待二人最后下完注,胖子也不多言,只是双手一挥,如梦似幻的幽光再起,眾人便又一次被捲入了新的幻境之中。
“大洪水过后,我回到了已成一片废墟的家,在泥泞中找到了泡得发胀的妻子,草草下葬。
之后,我便独自带著年幼的儿子开始了逃荒之路,这一逃,便是整整三年。
等我们再次辗转回到老家时,村里倖存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
原本热热闹闹、有好几百口人的村子,如今,算上老弱妇孺,也只剩下二百多人,一片萧索。
后来,我和村里一个在洪水中失去丈夫的寡妇成了亲。
她人很本分,我们相互扶持著,日子才算有了点盼头。
只是她似乎在洪水中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育了。
但我不嫌弃她,我们俩便一起,辛辛苦苦地把我儿子拉扯长大。
我又把油坊重新建了起来,村里父老帮忙把五百斤的油锤吊在架子上。
儿子渐渐长到十六七岁,已是个半大小伙子,能在油坊里给我搭把手,干些力气活了。
那些个晚上睡不著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偷偷跑到院子里,对著黑漆漆的夜空,在心里默默感谢老天爷。
谢谢他,虽然让我失去了妻子,吃了那么多苦头,但好岁现在日子还算安稳,儿子也渐渐长大了,这就让我心里挺满足。
日子就在那一声声沉闷单调的榨油锤碰撞声中,一天天、一年年地熬著过。
儿子一天天长大,肩膀渐渐变得宽阔,胳膊上也练出了结实的肌肉,默默地接过了我手中那柄沉重的大油锤。
有时候,看著他赤裸著上身,奋力拉拽油锤的背影,我常常会恍失神,总觉得当年我爹,也是这样看著我的吧·
然后,有一天,村子里突然闯进来一群穿著崭新军服的大头兵。
他们是所谓的『刘將军”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