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的空气,在陈默那句话落下的瞬间,似乎凝固了。
码头上,那几位衣著华贵,在江南地界跺一跺脚就能让无数人睡不安稳的大人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苏州织造孙明远的嘴角还在微微上扬,那弧度却像被冬日的寒风冻结,再也无法舒展或收回。
他身旁的盐运使钱立群,那双总是眯缝著,显得精明又和气的眼睛,此刻微微睁开了一线,露出一丝惊诧。
二十年的原始帐册。
漕运、盐铁、织造三大项。
这根本不是查帐。
这是要把苏州府的底裤都扒下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
“陈大人……”
孙织造乾涩地开口,试图挽回局面。
“您看,这帐册浩繁,搬运起来多有不便。不如由下官等人整理誊抄一份简明总帐,呈送给大人御览,岂不更为省心?”
他的声音里,带著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陈默没有回答。
他身后的李铁,往前踏了一步。
就一步。
那只常年握刀的手,轻轻搭在了腰间的绣春刀刀柄上。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看那些官员,眼神依旧平视著前方浑浊的河水。
可他身后那五百名黑衣锦衣卫,仿佛接收到了无声的指令,整个队伍的气场为之一沉。
一股无形的压力,混杂著淡淡的血腥味,跨过数丈的距离,笼罩了整个码头。
官员们身后的僕从护卫,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心开始冒汗。
那不是寻常官兵的杀气。
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有的阴冷与狠戾。
孙织造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把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他终於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来听他们讲故事的。
“……来人。”
孙织造的声音嘶哑。
“按……按陈大人的吩咐,去取帐册。”
很快,一辆辆装满了货物的马车从码头各处的库房里驶出。
那些不是丝绸,不是食盐,也不是茶叶。
而是一箱箱,一摞摞,散发著陈年霉味与墨香的帐册。
码头上的力工们,在锦衣卫冰冷的注视下,將这些沉重的歷史,一趟趟地搬上那艘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黑色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