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云:
家人覆墓回。
微之琵琶歌(元氏长庆集贰陆)云:
去年御史留东台。公私蹙促颜不开。
可知韦氏之葬于咸阳,微之尚在洛阳,为职务羁绊,未能躬往,仅遣家人营葬也。
其第陆首为初寒夜寄子蒙。其第柒首城外回谢子蒙见谕有句云:
寒烟半床影,烬火满庭灰。
第捌首谕子蒙及第玖第拾第拾壹三遣悲怀三首,俱无专言季候景物之句,不易推定其作成之时日。而第拾贰首旅眠云:
夜眠兼客坐,同在火炉床。
及第拾叁首除夜云:
忆昔岁除夜,见君花烛前。今宵祝文上,重叠敍新年。闲处低声哭,空堂背月眠。伤心小男女,撩乱火堆边。
则皆微之于元和四年所作之悼亡诗也。
其第拾肆首感梦云:
行吟坐叹知何极,影绝魂销动隔年。今夜商山馆中梦,分明同在后堂前。
案元氏长庆集壹玖桐花诗序略云:
元和五年予贬掾江陵,三月二十四日宿曾峰馆。山月晓时,见桐花满地,因有八韵寄白翰林诗。及今六年,诏许西归,感念前事,因题旧诗,仍赋桐孙诗一绝。又不知几何年,复来商山道中。元和十年正月题。
故此诗为元和五年三月贬江陵道中所作。
其第拾伍首合衣寝,第拾陆首竹簟,第拾柒首听庾及之弹乌夜啼引,第拾捌首梦井,第拾玖首第贰拾首第贰拾壹首江陵三梦三首,第贰拾贰首张旧蚊帱,第贰拾叁首独夜伤怀赠呈张侍御,疑皆微之在江陵所作。其第贰拾肆至第叁拾壹六年春遣怀六首,则元和六年在江陵所作。其第叁拾贰首答友封见赠,疑亦此时所作。至第叁拾叁首梦成之云:
烛暗船风独梦惊。梦君频问向南行。觉来不语到明坐,一夜洞庭湖水声。
则疑是元和九年春之作。何以言之,元氏长庆集壹捌卢头陀诗序云:
元和九年张中丞(正甫)领潭之岁,予拜张于潭。
同集贰陆何满子歌云:
我来湖外拜君侯,正值灰飞仲春琯。
盖微之于役潭州,故有「船风」「南行」及「洞庭湖水」之语也。
以上所列元氏长庆集第玖卷悼亡诗中有关韦氏之作,共三十三首。就其年月先后之可考知者言之,似其排编之次第与作成之先后均甚相符,此可注意者也。夫微之悼亡诗中其最为世所传诵者,莫若三遣悲怀之七律三首。寅恪昔年读其第壹首「今日俸钱过十万」之句,而不得其解,因妄有考辨。由今观之,所言实多谬误。(见一九三六年清华学报拙着元微之遣悲怀诗之原题及其次序。)然今日亦未能别具胜解。故守「不知为不知」之训,姑阙疑以俟再考。
复次,取微之悼亡诗中所写之成之,与其艳体诗中所写之双文相比较,则知成之为治家之贤妇,而双文乃绝艺之才女,其莺莺传云:
崔氏甚工刀札,善属文。求索再三,终不可见。往往张生自以文挑,亦不甚覩览。
虽传中所载双文之一书二诗,或不免经微之之修改,但以辞旨观之,必出女子之手,微之不能尽为代作,故所言却可信也。其于成之,则元氏长庆集陆六年春遣怀八首之贰云:
检得旧书三四纸,高低阔狭粗成行。
可知成之非工刀札善属文者。故白氏长庆集陆壹河南元公墓志铭亦止云:
前夫人韦氏懿淑有闻。
而已。即善于谀墓之韩退之,其昌黎集贰肆成之墓志铭,但夸韦氏姻族门第之盛,而不及其长于文艺,成之为人,从可知矣。又元氏长庆集玖听庾及之弹乌夜啼引云:
四五年前作拾遗。谏书不密丞相知。谪官诏下吏驱遣。身作囚拘妻在远。归来相见泪如珠。唯说闲宵长拜乌。今君到舍是乌力,妆点乌盘邀女巫。
通之人莫知言诗者,唯妻淑在旁,知状。
盖语外之意,裴柔之亦可与言诗也。而范摅云溪友议下艳阳词条亦载微之于出镇武昌时曾与柔之相为赠答,亦是一证。至范氏又以为韦裴二夫人俱有才思,则未可尽信。
又乐天于微之墓志铭虽亦云:
今夫人河东裴氏,贤明有礼,有辅佐君子之劳,封河东郡君。
而元氏长庆集贰贰初除浙东妻有阻色因以四韵晓之云:
嫁时五月归巴地,今日双旌上越州,兴庆首行千命妇,(自注云:予在中书日,妻以郡君朝太后于兴庆宫,猥为班首。)会稽旁带六诸侯。海楼翡翠闲相逐,镜水鸳鸯暖共游。我有主恩羞未报,君于此外更何求。
案微之此诗,词虽美而情可鄙,夫不乐去近甸而就遐藩,固亦人情之恒态,何足深责。而裴氏之渴慕虚荣,似不及韦氏之能安守贫贱,自可据此推知。然则微之为成之所作悼亡诸诗,所以特为佳作者,直以韦氏之不好虚荣,微之之尚未富贵。贫贱夫妻,关系纯洁。因能措意遣词,悉为真实之故。夫唯真实,遂造诣独绝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