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
“除非你恢复正常。”“公事公办。”
“公事公办?呵,你对词语的使用真是别出一格。”
“……再见。”
“回来!昆西,你不写信了吗,还是说你要出去推倒几棵树,弄死几个人才高兴。”他冷嘲,“我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
重新坐回椅子。我说,他写。
在纸上写吸血鬼和人类感官的有哪些不同;写月亮有几种颜色,写露水是怎么从树叶落去地里的:“咻——啪——嗒”;写新生吸血鬼对人血的渴望有多强,就像磕了三个月的药,还是最新后劲最大的那种。告诉赛琳我短时间内不能面见任何人类。告诉她我想听她排的合唱曲目。告诉赛琳,我很好,没人伤害我。最重要的事实是,没人能伤害得了我。
他抬眼瞟过来,“换一张纸。”我说。于是雪白的一张重新在他手底铺平。
我慢慢道:
“我喝的第一口血是赛琳的。”
凯厄斯停下来幽幽地看着我,我回看他,“我还没讲完,继续写吧。”
他蘸了墨水,扯唇继续了。
我接着说:
“我曾经是一个非常脆弱的人类,我的左手总是脱臼,我的腹部有一条狰狞丑陋蟒蛇似的疤痕,我的肋骨曾经被人击断,全身上下的皮肤都布满了深色的淤青。人类很容易受伤。而所有具备人性的都能被被称为人类。所以我仍是人类。”
“我曾经恐惧森林,恐惧未知,恐惧邪恶,更恐惧过度友好。恐惧我有一天开始嗜血杀人,恐惧狂妄自大。所有的恐惧应该被保留,可以高傲,但不要太高傲。”
语言从我的嘴里源源不断地流出,头脑活动得如此之快,句子经过我的耳朵,仿佛只是经过一个没有内容的旋律,但此刻的情绪却异常饱满——
不要忘记我喝的第一口血是谁给我的,不要忘记恐惧,不要忘记人类是多么敏感易逝的生命,脆弱值得尊重,因为我也曾如此脆弱。
从转化的那刻开始,我的生命就无限延长,过去的二十二年被压缩成一个小小的时空薄片,仿佛丢进时间的海里,不用几秒就会溶解不见。我就站在过往与将来的分界,一个模糊锋利的边缘。我一旦成为人就永远是人。吸血鬼的超人能力足以令我蔑视一切,我不敢低估时间的威力,因此只能重复、默念、铭记。
他停下笔,唇线笔直,表情冷漠,“这是我写过最愚蠢的东西。”
我枕着手臂偏头静静地看他,“我需要有人看守我践行我的意志。”
他顷刻站起来,脸上有些幽怨,又像愤怒,“你今天已经说了够多的废话,现在,你需要达成一些实际的进步。”
如果要在人类社会中保持良好的伪装,那么必须学会控制速度与力量,比如重新学习走路,握手,开门……然后,必须得忍耐人类的鲜血。
我宁愿自己安静的练习也不希望有个坚硬冷淡聒噪的声音时时刻刻响在耳边,而且偶尔还发出几句刻薄的评价。
“你的指导简直太失败了,法国早就抛弃了这种恶劣的命令式的独裁体制。”
“指导?我为什么要费那些蠢劲,我从来都是挑选。”
“……我去找海蒂。”
“回来!”
这声刚出,房间的木门就被我整块扯下。嗯……还需要很多练习。
白天,我就在房间里收拾小物件,把书重新码放整齐。把散乱的衣服规矩叠好。又用扫把慢慢地刮蹭地上的灰尘,涌动的空气让他们飞起来,就在阳光下——我的眼前旋转,五颜六色的结晶体。等落下又再次将它们扬起,重复几次,画面已经趋于平淡,于是直接举起扫帚在空中狂抖。
“你在干什么。”凯厄斯无论如何都一定要监管在这儿,端着书翘着腿,翻着我看不懂也没兴趣看的卷宗。他拂掉纸上的灰尘,“别干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