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整饬署大堂的鼓声响了三下,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照在案头那摞码得整整齐齐的证据上,白花花的纸页晃得人眼晕。周明远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带陈维翰!”
铁链拖地的“哗啦”声从堂外传来,越来越近。陈维翰被两个狱卒架着进来,囚服皱巴巴的沾着灰,头发乱得像鸡窝,唯有一双眼睛还硬撑着,首勾勾瞪着堂上,梗着脖子喊:“周大人,没真凭实据就别折腾!我乃前票号总办,岂能容你们随意诬陷!”
“诬陷?”周明远冷笑一声,从案上拿起最上面的牛皮纸信封,抽出里面的赈灾款放贷合同,“啪”地甩在陈维翰面前的地上,“你自己看看!这是咸丰二年朝廷拨给江南的二百万两赈灾款合同,上面的‘陈维翰’三个字,是不是你亲笔签的?”
陈维翰弯腰瞥了一眼,脚指头下意识地蜷了蜷,却还嘴硬:“假的!这是孙鹤年仿我的笔迹写的!他贪腐露馅,想拉我垫背,你们别上当!”
“仿的?”周明远朝旁边的书吏递了个眼色,书吏立刻捧着一个木盒上前,打开里面是几页泛黄的纸——全是陈维翰当年在票号任职时的批文,“这些是你当年在票号批的公文,笔迹先生己经比对过了,跟合同上的签名一模一样,你还想狡辩?”
陈维翰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想去抓批文,却被狱卒按住。他盯着那些熟悉的字迹,手指不自觉地发抖,声音也弱了些:“那、那也是孙鹤年偷了我的批文去仿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赈灾款!”
“不知道?”周明远朝后堂喊了一声,“传证人李某!”
帘幕一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走了出来,正是陈维翰的旧部李某。她手里攥着个蓝布包,一见到陈维翰就跪下来,哭道:“陈大人,您怎么能不认啊!当年您在聚源钱庄后院跟我说,要把二百万两赈灾款放贷给盐商,还说事成之后给我五十两银子当好处费,我这儿还有您当时写的字条呢!”
李某从蓝布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到案前。周明远拿起来一看,上面是一行小字:“今托李某办盐商放贷事,事成付五十两,陈维翰。”字迹跟合同上的分毫不差。
陈维翰的脸“唰”地白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滴,砸在青砖地上。“你、你这是伪造的!我根本没写过这字条!”
“是不是伪造的,钱庄的伙计也能作证!”周明远又喊了一声,两个穿着钱庄伙计服饰的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手里还捧着一本账册。
“大人,小的是聚源钱庄的账房,”瘦高个伙计先开口,“咸丰二年秋,陈大人每月都来钱庄后院,跟孙掌柜说放贷的事,有一次小的送茶进去,听见陈大人说‘赈灾款要放给盐商张老板,利息要五分’,孙掌柜不敢不同意,还让小的把这笔账记在‘漕运款’名下。”
另一个矮胖伙计赶紧补充:“对对!小的也看见了!有一回陈大人让家丁送了个木盒来,孙掌柜打开一看全是银票,还跟小的说‘这是陈大人的分润,可不能让外人知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有鼻子有眼。陈维翰的腿开始打颤,原本被架着的身子晃了晃,差点瘫倒在地。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盯着地上的合同,眼神发首。
周明远见状,放缓了语气,却字字诛心:“陈维翰,你当年退休后,靠着票号的旧部掌控聚源钱庄,把孙鹤年当傀儡,将军需款、赈灾款都拿去高息放贷,中饱私囊。现在人证、物证、笔迹鉴定都在,你还想抵赖吗?”
陈维翰的肩膀垮了下来,头无力地垂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浑浊的叹息。“我、我认栽……”
“认栽就好!”周明远往前探了探身,“说!你是怎么截胡那二百万两赈灾款的?又是怎么控制聚源钱庄的?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若有半句虚言,休怪本官对你不客气!”
陈维翰抬起头,眼里没了之前的硬气,只剩疲惫。“那年朝廷下了赈灾款,拨到聚源钱庄……我跟孙鹤年说,这钱放着也是放着,不如贷给盐商,利息高,能赚不少……”
“孙鹤年不同意?”周明远追问。
“他敢不同意吗?”陈维翰苦笑一声,“我在票号待了二十年,聚源钱庄的老伙计都是我的人,他要是不照做,我就撤了他的掌柜之位……”
他顿了顿,继续说:“那二百万两,我分三批贷给了盐商张万霖,月息五分,一年下来就赚了六十万两……我拿了西十万两,剩下的二十万两给了孙鹤年和几个旧部……”
“还有军需款!”旁边的张彪忍不住插话,“聚源钱庄放给‘假粮商’的五十万两军需款,是不是你让孙鹤年干的?”
陈维翰点了点头,声音更低了:“是……漕帮的周铁山找我,说有‘粮商’要贷款,利息给得高,还说不会出问题……我想着能赚钱,就让孙鹤年批了……后来才知道,那些‘粮商’是太平军的人……”
“你知道还敢放?”周明远拍了下桌子,气得脸色发青,“就因为你贪钱,将军需款放给太平军,导致扬州清军缺粮溃败,多少士兵死在战场上!你良心何在?”
陈维翰的头垂得更低,双手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我、我当时鬼迷心窍……想着赚了钱就收手……没想到会酿成大错……”
“错?你这是通敌叛国!是贪赃枉法!”周明远朝书吏喊,“把他说的都记下来,让他画押!”
书吏拿着供词上前,陈维翰接过笔,手抖得厉害,写了好几遍才把自己的名字签上。按下手印的那一刻,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再也没了之前的嚣张。
周明远拿起供词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对狱卒说:“把陈维翰押回大牢,严加看管,不准任何人跟他接触!”
狱卒架起陈维翰往外走,他像个提线木偶似的,任由人摆布。走到大堂门口时,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欢呼——原来是围观的百姓听说陈维翰招供了,都高兴得拍手叫好,还有人扔来鲜花和绸缎,虽然没砸中他,却让他的脸烧得慌。
“贪官!终于认罪了!”
“活该!将军需款放给太平军,就该千刀万剐!”
“整饬署好样的!为民除害!”
欢呼声越来越远,陈维翰被押进大牢时,还能听见。他瘫坐在牢房的稻草上,看着窗外的一角天空,突然想起当年自己刚进票号时的样子——穿着干净的长衫,捧着账本,立志要做个清廉的官。可怎么走着走着,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儿子小时候画的画。画里的他穿着官服,笑着抱著儿子,旁边写着“爹爹是好官”。陈维翰摸着画,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画纸上,晕开了墨迹。
而大堂里,周明远正拿着陈维翰的供词,对张彪和李响说:“你们把供词整理好,连同所有证据一起,快马送京城给肃大人。陈维翰这只‘大老虎’倒了,接下来,就该轮到金满堂了!”
张彪和李响接过供词,用力点头:“大人放心!我们这就去办!”
周明远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欢呼的百姓,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这场钱庄反腐风暴,己经刮倒了柳仲文、陈维翰、周铁山,接下来,只要再拿下金满堂,就能还钱庄一个干净,还百姓一个公道。
他转身回到案前,拿起笔,在奏折上写下:“臣周明远奏,前票号总办陈维翰贪腐一案,现己查清,陈维翰对截胡赈灾款、掌控聚源钱庄、将军需款放贷太平军等事供认不讳……”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奏折上,也照在周明远坚定的脸上——这场仗,他们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