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贤楼的桂花落了满地,我踩着碎金似的花瓣往阁楼走时,火狐狸突然拽住我的手腕。她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纸,是从全家福的相框里抖出来的,上面画着幅简笔图:阁楼的房梁上标着个红点,旁边写着“三更,锣响三声”。
“老李头说这是戏班的暗号图。”她的指尖在红点上戳着,那里的蛛网突然动了动,露出个生锈的铁钩,“老炮儿当年总在阁楼吊嗓,每次唱到《挑滑车》的‘高宠坠马’,就往房梁上敲三下烟袋锅。”
刀疤脸正用铁链缠房梁,铁链穿过铁钩时带下来个布包,麻绳捆得像老炮儿包扎伤口的样子。打开的瞬间,股混合着血味的桂花香涌出来——里面是件被血浸透的戏服,武生的靠旗断了根,上面绣的虎头被刀划得稀烂,缺口处沾着片干枯的桂花叶。
“这是当年师爷穿的。”火狐狸突然指着靠旗内侧,那里缝着块羊皮,刻着串数字,“张律师查了码头的旧档案,这是漕帮暗线的联络密码,对应的人现在在城西监狱。”她往我手里塞了块碎玉,是从布包里掉出来的,雕的桂花花瓣上还沾着点暗红,化验报告说是人血。
楼下突然传来铜锣声,“哐哐哐”三声,跟戏园那面桂花锣的音色一模一样。赵队的声音撞在楼梯上:“然子快下来!黑风衣在监狱里招了,说当年沉江的不止大小姐!”他的手电光扫过阁楼的墙,照出片模糊的字迹,是用指甲刻的“救命”,笔画里还卡着点桂花碎。
监狱的会见室飘着消毒水味,黑风衣的镣铐在地上拖出火星。“我爹当年不是要夺权。”他往玻璃上呵了口气,用手指画着虎头,“是发现帮主在跟日本人做鸦片生意,账本上记着每次交易都用桂花做记号。”
火狐狸突然把那本《漕帮秘录》拍在桌上,某页的批注被红笔圈着:“九月初九,桂花满仓”。“张律师查到,”她的指甲在日期上划着,“那天正好是日军运鸦片的日子,码头十二仓的桂花树下埋着三船货。”
刀疤脸的铁链突然缠上会见室的铁栏,链环碰撞的声音惊飞了窗外的麻雀。“然哥你看这个。”他掏出个烟盒,是从黑风衣的牢房搜出来的,里面夹着张纸条,笔迹跟老炮儿的如出一辙:“戏园地窖的砖,按《挑滑车》的鼓点敲”。
回戏园的路上,王婶提着食盒跟在后面,桂花糕的甜香混着她的胭脂味。“当年老炮儿总让我往监狱送吃的,”她往我手里塞了块热糕,“每次都在糕里藏张戏票,说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玉麒麟’订的。”
地窖的石门上刻着《挑滑车》的唱词,我按着记忆里的鼓点敲下去,“咚锵、咚锵锵”——第三块砖突然陷进去,露出个暗格,里面躺着个铁皮盒,锁扣是两虎相斗的形状,正好能把那枚银令牌卡进去。
盒子打开时,里面的东西让火狐狸倒吸口冷气:是枚日军的军牌,背面刻着个“桂”字,旁边的编号跟漕帮秘录里记的鸦片交易编号完全一致。“这是当年帮主打碎的那块。”她突然翻出块玉佩,缺角正好能跟军牌上的花纹拼完整,“老炮儿的账本里记着,帮主年轻时在日本留过学,娶了个日本女人,就是黑风衣的娘。”
刀疤脸正用铁链撬地窖的墙角,砖缝里掉出卷绷带,拆开是张地图,用猪血画着路线,终点标着“聚贤楼的井”。“瘸子说当年龙虎帮的人都知道,”他往嘴里灌了口酒,“那口井通着护城河,大小姐当年就是从这逃出去的,可惜没跑远。”
井台的青苔里嵌着枚铜钱,边缘的缺口跟我脖子上的正好对上。我把铜钱按下去时,井壁突然“咔哒”作响,露出条暗道,潮湿的空气里飘着股熟悉的味道——是老炮儿总往伤口上抹的草药混着桂花油味。
暗道尽头的石壁上,挂着串人头骨,每个骨头上都刻着朵桂花,最后那个的牙齿缝里卡着半片戏票,日期是老炮儿出殡那天。火狐狸突然指着头骨下方,那里刻着行字:“帮内叛徒,皆葬于此”。
“这是龙虎帮的规矩。”刀疤脸突然踹向石壁,裂开的缝隙里露出个铁盒,“当年大小姐亲手处理过三个叛徒,头骨上的桂花都是她刻的。”他打开铁盒时,里面掉出个银戒指,雕的虎头嘴里叼着朵桂花,内侧刻着个“婉”字。
戏园的锣鼓声突然又响了,这次是《挑滑车》的终场鼓点。老李头正站在台上翻筋斗,武生的靴子踩在台上的声音像极了老炮儿当年的节奏。“然子你看房梁!”他往头顶指了指,那里挂着个灯笼,红绸上绣的桂花被烟火熏得发黑,“老炮儿说这灯笼里藏着最后的秘密。”
灯笼里的烛火突然炸开,烧出卷油纸,落在我脚边。展开是张照片:穿军装的男人站在码头牌坊下,胸前别着朵桂花,臂章上的太阳旗刺得人眼睛疼。火狐狸突然指着男人的脸,那里有颗痣,跟黑风衣眉骨上的位置一模一样。
“是黑风衣的娘。”她的声音发颤,“张律师查到,她当年是日军的翻译官,帮着帮主运鸦片,大小姐发现后才被沉江的,老炮儿为了保她的儿子,才认下所有罪。”她往我手里塞了块怀表,是从灯笼里掉出来的,里面的照片上,年轻的老炮儿正抱着婴儿,旁边的大小姐手里拿着那枚虎头戒指。
赵队突然带着警察冲进戏园,证物袋里装着串钥匙,每个钥匙柄都雕着桂花。“省厅在十二仓的桂花树下挖出来了。”他往地窖的方向指了指,“三船鸦片都找到了,桶上的封条印着聚义堂的公章,跟戏本上的火漆印一模一样。”
黑风衣被押走时,突然往我怀里塞了个布包,是用他的囚服撕的,里面包着半块桂花糕。“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他的镣铐在地上拖出血迹,“她说等我见到脖子上挂铜钱串的人,就把这个交给他,说里面有老炮儿的亲笔信。”
糕点里果然藏着张纸条,是老炮儿的笔迹:“玉麒麟护的不是漕帮,是这满城的百姓”。火狐狸突然把那枚银令牌往我手里按,背面的“漕帮暗线”西个字被体温焐得发烫,编号对应的位置,赵队说登记的名字是“苏然”。
王婶的食盒突然掉在地上,桂花糕滚得满地都是,其中块沾着片纸,是从食盒夹层掉出来的,写着:“然儿,娘对不起你,当年若不是我把你抱走,你爹也不会。。。”后面的字迹被泪水泡得模糊,只剩个“桂”字还清晰。
刀疤脸突然把铁链往戏台上一摔,震下来个木牌,上面写着“聚义堂”三个大字,边角刻着朵桂花,缺了瓣。“瘸子说这是当年龙虎帮的堂牌,”他往台下啐了口,“大小姐死前把它劈成两半,一半给了老炮儿,一半自己带着。”
我把两半木牌拼起来时,接缝处露出行小字:“戏如人生,真假难分”。火狐狸突然往我嘴里塞了颗桂花糖,甜得发苦,像老炮儿当年喝的中药。远处的码头传来爆炸声,赵队说在销毁鸦片,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像极了戏园后台的胭脂。
老李头突然在台上唱起来,《挑滑车》的调子裹着桂花香飘过来:“俺这里,将令传,三军听仔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老炮儿的咳嗽声。火狐狸往我手里塞了个松香块,说这是最后一块了,烧完就再也没有了。
我划着火柴点燃松香时,青烟里突然浮现出老炮儿的影子,穿着武生的戏服,手里的长枪上挂着朵桂花,冲我笑了笑,转身走进火光里。火狐狸的辫梢扫过我的手背,像大小姐的断簪划过皮肤,留下道带着桂花香的痕。
戏园的桂花还在落,被风吹着往码头的方向跑。我把那枚银令牌别在聚义堂的木牌上,转身时看见火狐狸正往戏本里夹新鲜的桂花,刀疤脸的铁链缠在井台上,王婶的食盒里还剩最后块桂花糕,甜得正好。
远处的火车鸣着笛穿过城市,笛声里混着桂花香,像老炮儿在说:“戏终人散,可情义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