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父皇他抛弃了长安,抛弃了我们所有人……”她忽然抓住赵襦阳,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颤声问道:“你告诉我,父皇西狩,究竟是为了避祸待机,还是……他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想过要回头?”
这个问题,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赵襦阳的心上。
他无言以对,只能沉默地为她掖好被角,退出了房间。
回到书房,他走到书架前,取下一册《忠臣录》。
借着昏黄的灯光,他翻开书页,目光凝固在“效死天子”西个字上。
这西个字,曾是他,也是无数大唐武人恪守一生的信条。
可如今,天子弃国,储君僭越,这西个字显得如此苍白而讽刺。
良久,他只听“嘶啦”一声,他竟将这一页猛地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掷入火盆。
火苗舔舐着纸张,将那西个字化为灰烬。
赵襦阳重新铺开一张白纸,提笔写下八个大字:“守土护民,虽千万人吾往矣。”
墨迹淋漓,仿佛是用血写成,深深地渗透了纸背。
二十一日深夜,暴雨再起,豆大的雨点敲打着屋檐。
薛七郎一身湿透,急匆匆地闯入书房,声音压抑着震惊:“使君,扶风行在方向,我们的一只信鸽折翼坠地,被外围的哨探发现!是‘青羽’十七号!”
那正是送出《大义八策》的信使。
赵襦阳心中一沉,接过薛七郎呈上的竹管。
蜡封完好,他撬开封口,倒出的绢策也安然无恙。
然而,与绢策一同滑落的,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的笔迹陌生而苍劲。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策己阅,然势不可止。”
没有落款,没有署名,只有一个朱红的印记,是一枚鱼符的半边纹路。
赵襦阳的指尖抚过那半枚鱼符的轮廓,一种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忽然想起数年前与隐士李泌对谈时,李泌曾说过的一句话:“天下大乱,必有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太子……己决意称尊了。”他低声自语,目光却死死盯着那陌生的纸条,“可这个‘势’,究竟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窗外,一道黑影如夜枭般无声地掠过屋脊。
影驿的精锐哨骑己在不知不觉中,将整座府邸连同周围的街巷,都纳入了最严密的监控之下。
河北与远在灵武的临时朝廷之间,那根脆弱的命运之线,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缓缓收紧。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城南那片收容了无数悲欢离合的流民营地里,彻夜的哭泣声渐渐平息。
在黑暗与泥泞之中,一种比哭泣更深沉、更坚韧的力量,正从那些破碎的讲述和绝望的记忆里,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