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子时。
恒州战情堂的密室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每一丝烛火的跳动、每一次压抑的呼吸都封存其中。
青铜烛台上的兽首吐出昏黄的光晕,映照着三张肃穆的脸庞。
赵襦阳坐在主位,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正缓缓展开那卷从李泌童子手中得来的《阴符经》残卷。
那泛黄的绢帛上,墨迹古朴,字字珠玑,却似乎并无特异之处。
陈砚舟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他想不通,为何主公会对这卷道家经典如此上心,甚至不惜为此召集了他们三人,在这决定恒州命运的紧要关头。
戚薇没有言语,她只是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用一根银簪蘸了些许瓶中无色无味的液体,动作轻柔地递到赵襦阳面前。
赵襦阳的目光没有离开绢帛,他看的分明,这残卷的质地并非寻常绢布,而是两层极薄的蜀锦用秘法粘合而成,肉眼几乎无法分辨。
他接过银簪,将那滴液体精准地点在残卷的一角。
奇迹发生了。
液体触及之处,原本的墨迹像是被一层无形的水波荡开,迅速变得模糊,而下层蜀锦上,一根根纤细的朱红色线条却如同活过来一般,从模糊的墨迹底层蜿蜒而出,渐渐勾勒出一副精密的图形。
戚薇立刻取来一方软布,蘸着药水,小心翼翼地在整幅绢帛上擦拭起来。
随着她的动作,表层的《阴符经》经文尽数褪去,一幅完整的、标注着无数隐秘符号的宫城图样,赫然呈现在三人眼前。
图样之侧,还有一列蝇头小楷,字迹凌厉,杀气暗藏。
陈砚舟凑近一看,只读了八个字,脸色瞬间煞白,失声惊呼:“太极宫夜巡图……龙武军换防口令!”他猛地后退一步,仿佛被那图纸烫伤了手,声音因恐惧而颤抖,“这……这乃是拱卫君王的禁军机密!怎会落入一个山野道人之手?李泌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泄密,这是足以让任何一个世家门阀满门抄斩的滔天大罪!
赵襦阳却对陈砚舟的骇然置若罔闻。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图样右下角的一行小字上——“三更交牌,五更闭宫”。
这八个字看似是寻常的宫禁规矩,但在赵襦阳眼中,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重重迷雾。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不是在对任何人说话,而是在与一个跨越了时空的灵魂对话:“李泌不是不知道这东西的分量,他把它藏得这么深,就是在等……等一个能看懂这幅图,并且敢用这幅图的人。”
就在此时,密室的石门被轻轻叩响了三下,这是薛七郎独有的信号。
“进来。”赵襦阳头也不抬。
石门开启,一股夹杂着山野草木与尘土的气息涌了进来。
薛七郎一身风尘,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佝偻、双眼蒙着黑布的老人。
那老人手持一根探路竹杖,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身上破旧的樵夫衣衫还带着未干的露水。
“主公,”薛七郎抱拳,声音略带疲惫,“属下奉命追查终南山线索,带回了此人。他曾是李泌先生府上的一名扫院童仆,后来先生归隐,便遣散了他,让他做了个山中樵夫。”
那盲眼老樵夫听到“李泌先生”西个字,干枯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贵人……贵人可是来自河北?”
赵襦阳示意薛七郎扶他起来,缓缓问道:“老人家,你如何知道我们来自河北?”
老人浑浊的盲眼里似乎流露出一丝追忆,声音沙哑:“先生……先生归隐前曾对我说,老奴虽然眼盲,但心不盲。他让我好生在山中过活,但若有一日,听闻河北有‘影驿’崛起的消息,便去后山那棵千年银杏下,取出他留下的东西,交给‘影驿’的主人。”
“影驿”二字一出,陈砚舟和戚薇的眼神都是一凛。
这是赵襦阳一手建立的情报网络,隐秘至极,一个终南山下的盲眼樵夫,竟能准确说出!
老樵夫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怀里最深处摸索着,颤颤巍巍地取出一件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他将东西高高举过头顶:“先生说,那人会用得到。”
薛七郎上前接过,解开层层油布,露出的,是半枚冰冷的铜鱼符。
符身古朴,其上用阳文篆刻着三个字——“左龙武”。
赵襦阳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一把抓过鱼符,将其按在《阴符经》残卷显现出的图样一角。
残卷上,恰好有一个模糊的鱼符印记,似乎是预留的契口。
半枚铜鱼符与绢帛上的印记纹路,分毫不差,完美地嵌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