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的夜深沉而寂静。
窗外姑苏城笼罩在鼠疫与死亡的阴影下,连风声都带着呜咽。
而里间烛火摇曳,将一方狭小的天地隔绝开来,只剩下药香弥漫和偶尔炭火盆里传来的细微噼啪声。
云初见靠坐在圈椅中,身上盖着厚重的墨色大氅,却依旧觉得有丝丝寒意从骨头缝里透出来。
林大夫新换的药方似乎起了一些效果,那股焚烧五脏六腑的灼痛感减轻了些许,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刷着他残存的意识。
他微微阖着眼却没有真正入睡。
帝王的警觉早已刻入骨髓,即便在病中他也习惯性地保留着一丝清明,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初霁已经伏在榻边的小几上睡着了,发出均匀细小的呼吸声。
林大夫在外间临时搭的床铺上歇下了,沉重的鼾声隐约可闻。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里间的门被极轻地推开了。
即便声音细微得如同落叶,云初见的眼睫还是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没有睁眼,却能清晰地感知到有人走了进来。
脚步很轻,带着刻意的小心翼翼,是秦卿许。
这几乎成了这几日的惯例。
秦卿许白日里在外奔波处理疫情,入夜后无论多晚,总会来回春堂一趟。
有时是禀报紧要事务,更多时候只是像现在这样,悄无声息地进来。
看看他是否安好,看看炭火是否够旺,看看药是否温在炉上。
云初见起初会出声让他去休息,但秦卿许总是固执地坚持。
几次之后,云初见便不再说什么由他去了。
或许在这风雨飘摇、危机四伏的境地里,有这样一个绝对可信的人在身边守着,能让他紧绷的神经得到一丝微弱的放松。
他感觉到秦卿许的气息靠近了。那人似乎在榻边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确认他的呼吸。
然后,脚步声移向炭火盆,传来极轻微的拨动炭火的声响,让室内的暖意更均匀了些。
接着,是走向小药炉的脚步声,盖子被轻轻拿起又放下的细微碰撞声。
做完这些,脚步声却没有立刻离去。
云初见的呼吸保持着平稳的节奏,心中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
他感觉到秦卿许的气息停留在了离圈椅不远的地方,很近,近到他能隐约闻到对方身上带来的、室外清冷的夜的气息,以及一丝淡淡的、皂角混合着汗水的干净味道,驱散了些许室内的药味。
他在做什么。
为何停留。
就在云初见准备睁开眼询问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极其轻柔地、试探性地,触到了他搭在扶手上、露在大氅外的手腕。
那触碰一触即分,快得像是一场幻觉。
但云初见却浑身猛地一僵。
那触感是如此清晰,温热的带着年轻人活力的体温,指腹有些粗糙,是连日操劳留下的薄茧。
与他自己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在探自己的脉。
这个认知让云初见的心跳漏了一拍。并非因为被冒犯,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感觉。
秦卿许并非医者,这举动逾越了臣子的本分,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亲昵和担忧。
没等他想明白,那只手再次小心翼翼地伸了过来。
这一次,不再是触碰手腕,而是目标明确,轻轻地拉起了滑落些许的墨色大氅的一角,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仔细妥帖地,将大氅重新掖好严实地盖住了他微凉的手腕,甚至往上拉了拉护住了他的脖颈。
做完这一切,那只手停顿了一下,似乎无声地松了口气,然后才缓缓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