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上午我想自己去,”卢也斟酌着组织语言,“东冬去世之后,这是我第一次来看他,他……应该算是我唯一的朋友了,我想单独和他待一会儿。你如果想去看他,那……”
“那就后天再去,”贺白帆说,“后天咱们再去一躺,没关系的。明天你自己去。”
卢也沉默片刻,很轻地说了声:“好的。”
***
翌日清晨,卢也独自前往墓园。
阳光很好,道路畅通。因为不是祭拜的日子,卢也到达时,墓园空旷无人,走近了,才见一个保安正提着水壶给行道树浇水。
卢也上前询问:“请问青龙园怎么走?”
保安看看他:“直走到头右拐,再在第一个路口……”他放下水壶,“欸,我带你去吧。”
这墓园像是才开不久,装潢雅致,松柏青翠,道路也开阔,但许多墓地都空着。保安是个年轻人,并不与卢也搭话,只沉默地带路。
远处传来鸟鸣,空气中漂浮着植物的清冽味道。
“到了,多少号?”保安问。
“三十五。”
“在这边……”保安走了几步,忽然顿住,面色惊讶地说,“你是来看莫东冬的?”
卢也愣了愣:“你认识他?”
“我俩一个初中的,他比我高两级,我们这片儿都知道他的事——他从小就学习好,聪明,考上了重本,还读博士,”保安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可惜啊,命不好。”
卢也低声说:“我是他读博时的舍友。”
“哦!”保安的目光立刻带上几分新奇,“那你也是博士啊?”
“我已经毕业了。”
“这几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同学过来呢。”
保安冲前方扬了扬下巴:“到了。”
隔着六七步的距离,卢也瞥去一眼,瞬间看见墓碑上“莫东冬”三个大字。凉意从天灵盖直冲而下,卢也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问保安:“这里能抽烟吗?”
“可以,这会儿没人管,”保安说着从兜里摸出烟盒,“来一根?我们这边的特色。”
卢也接过:“谢谢。”
烟的味道很淡。卢也说:“这片是不是最贵的位置?我看旁边有一条河。”
保安摇头:“最贵的在山上呢,不过这片的也要两万多块钱,”他掸掸烟灰,“他爸妈才可怜,就这一个儿子,又有出息,结果白发人送黑发人……哎,不过我听说他家拿了八十多万的赔偿,是真的吗?”
卢也说:“这个我不清楚。”
“要是真有这么多钱也行吧,起码老两口养老有保障了。”
卢也轻轻点头,又问:“莫东冬从小成绩就很好?”
“肯定啊,我那个初中的老师都拿他来教育学生,说他爱看书,不像我们天天就知道疯玩……他从我们县里的初中考进市里的重点高中,都不用交择校费,后来高考又考了重本,这就是天生读书的料子啊。”
卢也沉默片刻:“他是很聪明的人。”
“所以啊,那个词咋说来着……天妒英才!”保安的手机响了一下,他说,“我先过去了,你记得把烟头踩灭哈。”
卢也向保安道谢,看着他步伐匆匆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然后才慢慢转过身,向前走了几步。
他来到莫东冬的墓前。
墓碑上贴着莫东冬的照片,是卢也第一次见:穿学士服,咧嘴笑,露出几颗不大整齐的牙齿。照片里的莫东冬比他读博时稚气很多,卢也猜测这是他本科毕业时拍的。
有时候,他对莫东冬的死亡缺乏实感——这样讲似乎对逝者不敬——莫东冬已经是“逝者”了么?
他没有看过莫东冬的遗体。
那年四月十号的深夜,卢也从实验室回到宿舍,看见莫东冬蹲在椅子上,他正在抽烟,手边一听开了的可乐,还有一盒KFC炸鸡。
“小也子,”莫东冬语气轻快,“一起吃点吧?”
卢也已经很困了,摇头道:“不了,我要睡觉。”
“我真吃不完这么多,你过来,我还想跟你聊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