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粉黛色的锦袋正扑簌扑簌地往下掉着花种,一粒粒似尘土般在寒风里飞扬。
他们在这片雪山上肆意撒野。
风在身后追,雪都要为他们绕行。
陆小凤的轻功当然已是世间数一数二的水平,然而此刻,这种似要破开一切的速度,仍然让他睁大了眼睛。
烟津攥紧他的手,偏头喊道:“用力跑起来啊!我是你的,风也是你的!越过这座山,风雪都在你脚下。”
风从口腔里灌进去,自心脏处拐弯去扣响心魂。陆小凤微微发颤,眼里被肆虐的风吹出热泪,这滴泪迅速结成冰、凝在眼角,迟迟不敢落下。
这道声音紧紧攥着他,攥着他的心神、他的一切。于是他闭起眼,将一切痛苦阖进黑暗里,只奔赴着往前。
愈来愈快,愈来愈快。整个人就像被风吹空了一样,身上的血肉却渐渐炙热起来。
密密麻麻的灼热似蚁虫般自各个骨骼里爬出来,是被重新唤醒的、埋在身躯里的灼热。
这点热从未消失过,只是日日隐藏在骨骼之下,被压抑着,无处倾泻。
内心那一处囚笼的枷锁,正在眼前。
心脏像是被重重吊起又落下,他在一阵阵瑟缩中猝然睁开眼。
那片山、那片雪都在他脚下。
过往纷飞的回忆迅速流转,他的胸腔重重起伏着,瞳仁一圈圈地缩小。
烟津捧过他的脸,倏尔认真道:“陆小凤,谁也困不住你,风也不行。”
过往不行,痛苦不行,你自己也不行。
陆小凤怔怔地看着她,心口某一处的冰山被重重撞倒,细碎的冰块落了一地。
在响彻天际的碎冰声中,嘈杂的风雪声骤然远去。
她的一缕青丝拂过脸颊,触感微凉而麻痒。
陆小凤眼也不眨地缓缓伸出手握住,只觉内心有无数热流随着这青丝被牵引出来,暖融了一地的雪水。
他面上的胭脂早已被雪融尽了,冰冷的、死灰色的面颊现在才透出一点血色。狭长的睫缝里漏着那双点漆般的深眸,此刻却目光澄澄地盯着她,专注而柔和。
烟津只是冲他笑,手指轻轻滑过他陷落下去的眼眶,力道轻得难以察觉,或许甚至连自己也没发现。
“花开了。”烟津道。
陆小凤被她牵引着凝眸伫望山脚,一大片一大片的粉黛乱子草似潮水般漫开来,一阵风吹过,粉色的云雾海洋已至眼前。
刺眼空茫的白一瞬间被吞吃干净,一整座山被彻底染成了粉色,一望无际的、铺天盖地的。
这是陆小凤第二次见到粉雾。
他下意识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轻揉过一片,触感是软茸的、温暖的,像脂粉一样。
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碧蓝色的天似水洗般笼着这片粉海。
烟津看向他,“以后你想起那段过去,也要想起这片粉色的海。还有我。”
那个曾倒在雪地里一心求死的少年,知不知道在经年后,有人会在这里为他种一片粉色的海。
“我不会把陆小凤抛在这里,你不再是孤兵哀将了。”
陆小凤不知如何抵挡愈来愈稠密的热气,像是被她一把推入了温泉,皮肉在热水里解冻,烫得生疼。
眼角那点冰凝了的泪热融下来,沿着心脏流进狭小的缝隙里。那颗少年时被他遗落在雪地深处的心脏,终于被烟津拾回来。
他倒下去的时候,本也没指望能找回来的。
这脉脉的瞬间,烟津却猝然踮起脚,一口亲在他冰凉的面颊上,笑道:“怎么有人不会说话了?”
陆小凤骤然回神,顶着乱跳的心脏,讷讷道:“我”
这后半句话落了空,还是没能说出来,似乎说什么都不够。又或许是,陆小凤从未想过说出那样的话。
这种话从未理过思绪,要怎么说得出来?
这种感觉就像一瞬间回到了少年时。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笨嘴拙舌,舌头好像只会和牙齿打架。当然,第一个不听他使唤的还是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