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着,还未去寻执伞人,面上便已有一双骨细肉嫩的柔荑轻轻拂去落雪。
窒息的鼻腔重见天日,与冷风寒雪一起灌进来的,是那一股甜腻的异香。
这一股香,顷刻间将他于边缘之地拉了回来。
他的瞳仁微动,终于又对上那双眼带秋水的上挑狐狸眼。胭脂的浓稠色艳,在白晃晃的雪地里,如红灯映雪。她穿着一袭烟粉的纱裙,一如初见。
万籁俱寂中,陆小凤再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阵快过一阵。
他慢半拍地想到,她又为他上色了,在空茫腻白的宣纸上。
雪簌簌地被烟津拂落,她看着眼前这张透出一些死灰色的脸,轻声道:“你被魇住了。”
是的,他被魇住了,没人比陆小凤更清楚。
烟津甜腻道:“我已经替你杀了它。”
陆小凤沉沉呼吸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烟津扶他起身,缓缓道:“但这是你的梦魇,除了你自己,谁也不能带你走出去。”
烟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将手中的红伞递给他,蓦然凝注他的眼睛道:“在年少的某个紧要关头,你也做过孤军哀将吗?”
像是一泓沸泉,猝然流入心口的冰原,他心脏骤缩,疑心要有什么红色的水液流出来。
良久,他只哑声道:“你是来救我的。”
烟津垂眸,雪落在她长长的睫羽上,凝结成冰。她目光下移,看着那双被冻得紫红的手,落在那一瞬握紧的拳头上,心间像是忽的撞上了花枝上的软刺。
飘荡在嘴边轻飘飘的话一瞬间浸了水,无声片刻后,她听到自己撒谎道:“我会永远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你。”
这句话被糊成白雾,散在风里。
陆小凤深深地看着她,心中的冰原无尽地往下陷,风中的鸟雀却好似终于寻到一片落脚之处。
风雪扬起她的发,银簪在碰撞间叮叮作响,烟津忽然偏过头问道:“你喜欢什么颜色?”
陆小凤还未思索,便脱口而出道:“粉色。”
因为你,我也喜欢上了粉色。
烟津轻笑出声,那双狐狸眼弯起来,自袖口摸出一个粉黛色的锦袋,道:“那就种满它!”
那就在雪山种满它——
作者有话说:古龙伏笔过陆年少时有过极其痛苦的经历,从未向人提起过,自己也不敢去想。表面飞扬跳脱,是华美的掩饰。
所以我自己扩展解读了一下,希望心底的冰原也可以融化!浪子回头,也得给我走纯爱向!
第70章唯独你例外我不曾试图探寻过任何人的……
“种满它这是花种?”陆小凤喃喃道。
在雪山上种花,听起来像是缘木求鱼、煎水作冰,可烟津那双微微睁大的狐狸眼里却是全然的认真。
尚且什么都还未发生,陆小凤的心就已经软了下去。这种绵软源自于,你明白有人正试图托举你。生怕你在此间坠落,而后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陆小凤摩挲着锦袋上的金线,想问出口的话悄然冰融。
只有种下去,才会解开答案。他想,倘若事事皆要问出一个答案,就太过寡淡。人生正因有数不尽的谜而有趣、有味。
他们的谜已在这浑然一白的天地里彼此碰触、交汇。
烟津并没有细问,那个年少时孤立无援的瞬间到底多无助、多痛苦?正如陆小凤也没问出口,那句孤兵哀将前为什么要加上‘也’?
然而他们都知道,那空隙交错的瞬间,或许正有严丝合缝的机关在那一瞬完成了重叠。
余下的,便是拨雪寻春。
因为一只狐狸精为他撑起了伞,风势渐疲,纷纷扬扬的飞雪柔柔地落下。
在漫天的大雪中,烟津蓦然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往山顶上跑,茫茫的雪地骤然响起跳脱的踩雪声。
这毫无预兆的一拽,陆小凤险些左脚绊住右脚摔倒。他一踉跄,正关节僵硬涩痛间,一缕花瓣便如匹缎般缠上了他的双腿。
他整个人倏尔一轻,被风载着悬起一尺,还未站稳便已随着烟津流星赶月般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