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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四章 解元郎（第1页）

桂湖畔，桂园桂香榭。

报喜的匾额终至近前，金光褪去，露出了上头的红纸黑字。

报子高声贺喜道：“恭喜新都杨老爷讳慎，高中四川乡试第二名经魁，京报连登黄甲……”

报喜之后，却见水榭中气氛。。。

苏录在广西太平府的第三年春，山中桃花初绽。他已不再穿士人长衫，改着短褐麻鞋，腰间悬一只竹筒，内藏识字课本残卷与一方旧砚。每日清晨，他拄杖翻越三岭，至最偏远的那垌寨授课。村童见他来了，纷纷从茅屋钻出，围成一圈，争抢着背诵“天地玄黄，日月盈昃”。有个叫阿?的女孩，去年还不会说话，如今竟能用壮语夹杂官话讲一段《孝经》故事。

这一日，苏录正教孩子们写“和”字，忽闻寨外铜锣急响。一名猎户跌跌撞撞奔来，满脸血污：“汉官！峒人打起来了！”

原来莫登庸余党煽动数寨反扑，烧毁互市仓廪，掳走通译二人。守备军欲发兵围剿，却被土司拦住：“此乃峒中家事，外人不得插手。”

苏录听罢，未动声色，只取笔在纸上写下八个大字：**以文止戈，不战而化**。他对随行弟子道：“取我那册《律法浅说》，再带十名识字孩童同去。”

当夜，他在两寨交界的古榕树下设坛讲学。火堆燃起时，刀矛林立，杀气弥漫。苏录立于石台之上，身后站着十名手持竹板的小童。他朗声道：“诸位可愿听几个故事？”

无人应答。

他便自顾讲起：“从前有兄弟二人分家，因不识字，契约被里正篡改，反目成仇。后遇一先生教其识字，方知田亩归属，握手言和。另一村妇，丈夫战死，抚恤文书看不懂，银子全被书吏吞了，她恨极投江。若她识得‘户部’二字，何至于此？”

人群中已有骚动。

这时，一名老酋长怒喝：“这些我们早知道了！你来说有何用？！”

苏录点头：“既然知道，为何不让子孙都识字？你们争牛、争水、争地界，哪一件不是因不懂律令而起？今日你们拿刀对着彼此，明日朝廷大军压境，谁来救你们？”

他转身示意，十名孩童齐声诵读《大明律?斗殴篇》：“凡争田土水利……须赴官具告，不得私相斗殴。”声音清脆如泉击石。

四周鸦雀无声。

良久，一位白发长老颤巍巍走出人群：“我孙子上过你的学堂……他说，认得‘不得杀人’四个字。”

苏录含泪拱手：“那就请诸位把这四个字，刻在每座寨门上。”

三日后，叛乱平息。归顺部落主动交出兵器，换回被掳译员。消息传至京师，内阁再度震动。杨廷和拍案怒斥：“此子竟以几句童谣安定边疆？简直荒唐！”可皇帝却笑言：“比王师十万更有效。”遂下诏嘉奖，赐苏录七品散官衔，仍留广西督办“文治抚夷”。

然而赏诏未到，灾祸先临。夏末暴雨连旬，左江决堤，沿岸数十村沦为泽国。瘟疫随之而起，百姓食树皮草根，甚至易子而食。地方官府闭门不出，唯恐染疫。苏录率众弟子冒雨巡诊，将仅存米粮熬成粥汤分施各寨。他自己染上热病，高烧三日不退，唇裂出血，仍坚持口述医方，请识字少年抄录张贴。

某夜，他在昏沉中梦见萧提学站在雪地里焚书，火焰映出“川南书院”匾额。老人回头看他，只说一句：“弘之，你要活到最后。”醒来时，窗外雷电交加，床前跪着阿?的母亲，捧一碗黑药汁：“这是我们祖传的草药，请先生喝了。”

他接过一饮而尽，苦涩直透肺腑。次日清晨，汗出如浆，竟奇迹般退烧。

这场大疫持续四十余日，死者逾三千。但因苏录早早设立“疫报站”，由识字村民每日记录病情上报，又组织青年编写《防瘴手册》，用图画解释煮水、通风、掩尸之法，终使疫情未向北蔓延。事后统计，受过启蒙教育的村落，死亡率仅为未开蒙者三分之一。

冬月初七，朝廷特派钦差抵达太平府。来者竟是聂豹。他身着御史袍服，神情凝重，带来一道密旨：太子朱厚?病重不起，临终前留下遗言??“召苏录速返京畿，托以后事”。与此同时，宫中传出风声：正德帝狩猎坠马，伤及脊骨，已数日不能视朝。江彬趁机矫诏，调边军入卫京师，意图挟天子以令诸侯。杨廷和联合司礼监发动政变，将江彬囚禁，然内外局势岌岌可危。

聂豹拉着苏录的手说：“天下将倾，唯有你能稳住人心。”

苏录望着窗外飘落的木棉花，轻声道：“我在广西三年，教万人识字，建十七所学堂，推行乡约自治。可若中枢崩坏，这一切都将化为灰烬。”

他当即写下《乞停科举、广设蒙学疏》，提出“三年之内，全国每县至少立一所公塾，经费出自屯田盈余，师资由落第举人充任”，并附呈《基础算术》《民事律例入门》等教材样本。他命人快马送往通政司，自己则随聂豹启程返京。

北行途中，耳闻目睹愈觉心寒。湖广境内，税吏强征“火耗银”，逼死农户全家；河南驿道荒废，文书延误竟达半年；山东沿海倭寇横行，守军却无饷械，只能望海兴叹。更令人惊骇的是，多地出现伪造圣旨招兵买马之事，皆打着“扶苏安民”的旗号。苏录深知，民心已乱，非文字不能救。

腊月二十三，二人抵京。城门口盘查森严，锦衣卫搜出身携讲稿，当场撕毁。聂豹愤然质问：“此人乃奉召入京，尔等敢阻天子之命？”对方冷笑：“首辅有令，凡涉‘识字改革’者，一律视为妖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