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不怕死?”
“怕。”苏录坦然答道,“学生亦有父母兄弟,亦恋人间烟火。但若我不死,此事终将湮灭;若我一死,或可换来赤水河千帆竞发之日。值此之际,生死轻如鸿毛。”
堂下百姓闻之,已有啜泣之声。
刘文炳沉默良久,忽然问:“你就不怕朕……我是说,陛下看完之后,龙颜大怒,将你凌迟处死?”
“若陛下怒而诛我,是天下无道。”苏录仰面直视,“若陛下悯而纳谏,是万民之福。学生愿赌这一线天光。”
刘文炳缓缓起身,踱步数圈,忽向身旁随员道:“取印泥来。”
众人愕然。
只见他亲自蘸印,在苏录的遗表上盖下钦差关防大印,郑重封缄,放入特制木匣。
“此表,本官带回京师,亲递通政司。”他盯着苏录,“但你要记住,若有一字虚妄,他日追究,不但你九族难逃,整个合江都将化为焦土!”
“学生愿以魂魄立誓。”苏录叩首至地,额角渗出血痕。
三日后,钦差离境。
临行前,刘文炳单独召见苏录,递给他一封密信:“这是我在京中的门路。若三个月内无音讯,你可派人持此信入京,寻西华门守备张太监,托他递表。”
苏录震惊:“大人……您为何助我?”
刘文炳背身望江,声音低沉:“你以为我真是刘公公心腹?呵呵……我兄长曾任户部主事,因反对内廷插手盐政,被诬贪污,死于诏狱。我入东厂,只为活命,非为助纣为虐。今日之举,非为你,为的是天下还有人敢说真话。”
言罢登舟而去,黄旗渐隐于烟雨江心。
合江城重归寂静。
然而风暴未息。
半月后,京中信使飞马而至??皇帝阅罢《临刑泣血疏》,龙颜震动,下旨:“着都察院派员复查合江案情,务求公正。若属实,宜旌其志;若有冤,必究其责。”
消息传开,全城沸腾。
卢昭业抱着圣旨痛哭失声。百姓自发焚香祭天,称苏录为“赤水河神”。
而苏录站在父亲墓前,焚香酹酒,轻声道:“爹,儿子没给您丢脸。赤水河的船,终究要开出去了。”
春雷滚滚,响彻山谷。
一个月后,首批十艘漕舫正式启航。船头悬挂白幡,上书“为民请命”四字。苏录立于旗舰之上,手持罗盘,遥望下游。
两岸百姓夹道相送,鞭炮齐鸣。
就在此时,泸州急报再至:提学赵?已于京城公开呈递《赤水河官办民运疏》,并联合六科给事中联名上奏,请求将此模式推广西南诸省。
朝廷尚未批复,但风向已变。
苏录站在船头,望着奔涌向前的江水,喃喃道:“这才刚开始。”
雨停了。
一轮红日破云而出,照在赤水河万顷波光之上,宛如金龙游走,奔向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