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大学,他又明白了一条新的规则。
那是在学院戏剧节前一周。
有个担任三个角色的同学突然来找他请假一周。
“不行!”他一口就回绝,“你有三个角色,是挑大梁的存在,怎么能在这时候请假?”
“我的角色分别是路人甲、仆从乙、小兵丙。很重要吗?”
“这还不重要吗?”江亦奇说,“马上就要演出了,你怎么连轻重缓急也不知道,这时候还想着回家?”
“我爸死了。”
“……你这个小不点再怎么想偷懒也不能开这种玩笑吧!”
江亦奇弯腰看她。
她脸上既没有死了至亲的伤痛,也没有开玩笑的得逞。但这个人平时就是这样一副死气沉沉的脸色。谁知道她说真说假呢?
“我叫陈怡静。这是我第十九次跟你说了。”她说,“你再怎么脸盲也该有个度吧我说。”
“你自己长这么路人脸,名字也这么路人,我怎么记得住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斯伯格,江亦奇从小就重度脸盲。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采用了一种贴标签式的补偿策略。根据标签来辨人,这对他而言就轻松了许多。
比如说眼前这个女生。他在摆烂怪和小不点里犹豫再三,还是基于身高这个比较一目了然的特征,慎重地选择了后者。
“哎,你去哪啊?”
“赶高铁。”
“我没允许你走啊!”
“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高铁按时发车。
旁边的小不点瞥了他一眼,问候道:“班长,你是不是长脑瘤了?”
“不许咒我。”江亦奇忙着把座椅靠背细致地按照自己的守则调整到30度的位置。
“那你跟着我来做什么?我爸葬礼有邀请你吗?”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万一你跑路了,我的路人甲乙丙怎么办?谁来赔我的戏剧节一等奖?”
“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医院看看脑瘤到底长多大了。”
说来也巧,两人都是京宁人。
江亦奇和她离开高铁站,一起打车去警局,路上两个人都格外地沉默。
江亦奇从空气中闻到了熟悉的粉笔气味。那小不点则一言不发地望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行道树。
原来她没有骗他。
她带着他走进警局,叫他坐在大厅等她。她自己则去递交材料,认领遗体。
江亦奇不喜欢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如坐针毡地等了好半天。她终于出来了。旁边还跟着一个中年警察。
“这是你爸的死亡证明。多复印几份,好多地方都要用到。你拿着这个去联系殡仪馆,遗体转移、火化的事她们会帮你安排。回家以后,把你爸的身份证啊户口本啊银行卡什么的都整理起来,再跑一趟派出所注销户籍。拿到户口注销证明再去社保局……”
大学生站在警察跟前沉默地听着。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死了,还有这么多手续要办。
“孩子,听明白了吗?”警察又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困难,你就跟阿姨说,知道吗?”
“明白了。”她接过死亡证明,对江亦奇说,“走吧。”
京宁的初秋总是晴一阵雨一阵。
午后时分,阴雨又开始密布。
两人穿得单薄,走在冷风冽冽的路上都有些冷。江亦奇抱着自己的胳膊问她现在要去哪里。
“附近的殡仪馆,”她说,“你要不想去,就待在这个垃圾桶旁边,我晚点来找你。”
“……我宁肯和死人待一个房间,也不要坐在垃圾桶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