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犹自摇曳,嫣红的烛泪缓缓滑落。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执起银剪,利落地剪去焦黑的烛芯。
内室重归寂静,仿佛方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美貌的贵妇人阖目倚在贵妃榻上,指尖轻揉额角,眉宇尽是深沉的倦意。
西竹放下银剪,悄步移至榻前。他安静地半跪在脚踏边,垂首不语。
门扉并不隔音,方才那场毫无保留的母子争执,字字句句都清晰地传了出来。
与唐一鸣深受屈辱的心境截然不同,西竹心底一片平静,甚至生出几分隐秘的庆幸。
若非生就这副皮囊,眼前这位贵人又怎会将他从泥淖中拉起?
“都听见了?”
许久,崔时雪睁开眼,指尖轻抬少年下颌,语调是奇异的玩味:“得知自己不过是个影子时,作何感想?”
西竹仰起脸,唇角漾开温顺的弧度:“只觉得荣幸……若非凭着这张脸,怎配得到夫人垂怜?”
崔时雪指尖微微一顿。
这分明是她想听的答案,心底却漫上一阵难以言喻的失望。
其实一点都不像啊……
无论是她亲自教养的儿子,还是眼前留在身边的男宠。
自那位尹御史去后,她便再未寻到真正与他相似的人。
那人绝不会说出这般谄媚的话语,那位姿容高华的御史大夫永远只会周全地推拒,得体地回避。
面对她不顾身份的步步紧逼,更是从未流露过半分轻蔑之色。甚至,在她身陷困境时,还不计前嫌地施以援手。
世人皆道那位御史大夫菩萨面容,罗刹心肠。
唯有她拨开层层弹章与骂名,窥见了真相。
那人骨子里全然不似传言中冷酷阴鸷,反是澄明如秋泓,一身天山雪水涤荡出的清正之气。
偏偏就是这般宁折不屈的风骨,最教她念念不忘。
崔时雪恍惚忆起,当年他哪怕稍作妥协,哪怕只是待她虚与委蛇,整个崔氏都会成为他的倚仗。
何至于最后……
她不由长长叹息。
最后,竟落得个众叛亲离,锒铛入狱的结局。
思绪回转,崔时雪收回手,倦怠地轻抬指尖。少年会意地倾身上榻,垂首轻吻她的手背。
“要是大郎有你两分顺从……也不至于我这般费心。”
灯火昏黄,帐中暖香浮动。崔时雪凝视着少年的侧脸,忽道:“说实话,那时救你,其实根本不知道你容貌如何。”
“若是生得不好,夫人会失望吗?”
西竹极轻地笑了声,温热的唇掠过她的耳际。修长手指娴熟地游走在这具丰腴的躯体上,是恰到好处的挑逗:“夜已深了,烦心事明日再想也不迟……”
崔时雪顺势伸手与他十指相扣,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展开了身子迎合上去。
她抬着眼,仰望着帐顶华彩流苏,在急促的喘息与战栗的纠缠间,目光渐渐涣散。
是啊,那么多的烦心事。
偌大的盛京城里,处处是阴谋算计,步步是明枪暗箭。
巍峨宫墙后,华美殿宇中,尽是些衣冠楚楚的魑魅魍魉。
夫妻反目,母子相疑,挚友相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