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牛甩开她,怒道:“不可能!全儿此刻就在城里,说不定这人只是捡到了全儿的衣服,全儿打小就爱丢东西,衣服也不是没有丢过!”
“就今年年初,全儿不是还丢了只鞋子!”
他的眼睛看着坐在桌后吃饭的鬼,嘴里对柱子二婆婆说:“二娘,你别急,我们全儿一定没事的,那王端公给我做了保证的,一定能治好全儿的病。”
“明日我就去城中看全儿,我知道你想他了,我去跟王端公说,全儿的病没治好也不打紧,我先带他回家,全儿一定也想家了。”
“是了,天就要冷了,全儿也该回家加衣裳了。”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朝着院门处走去,周一扶着柱子二婆婆,见此,喊了一句:“郑施主,你要去哪里?”
郑大牛没什么反应,柱子喊了一声:“二公,你去哪儿?”
郑大牛这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柱子,说:“柱子啊,我……我去城里,我去看看全儿。”
周一同两位少年对视一眼,对柱子使眼色,低声道:“拉住他。”
柱子和狗子两个少年赶紧跑过去拉住快要走出院门的郑大牛,柱子说:“二公,现在天还黑着呢。”
狗子说:“就是,这么黑,哪里认得清进城的路?”
郑大牛抬手指着院子外的沉沉夜色:“我认得,那日我就是这么带着全儿进城的,我叫着他,他乖乖地跟着我走,看到路边的蝴蝶,他追着去扑,我斥了他一顿,拉着他的手不许他再胡乱跑,全儿一直都很听我的话,之后再也没有去扑蝴蝶了。”
“我带着他一路走到了城里,我认得进城的路!”
周一出声道:“郑施主,现在才前半夜,便是你摸黑走到了城门口,城门没开,你也进不去,不如在家中等等,等天亮了再进城。”
柱子:“对,二公,等到天亮再进城!”
这时,一声哭嚎在周一身边响起,周一感觉手中抓着的手臂使劲儿一挣,她下意识用力,于是抓得更紧了,扭头,柱子二婆婆直扑向桌子的方向,带着她往前挪了小半步,柱子二婆婆哭喊道:“全儿,我的儿!”
发觉自己挣脱不了,她转过身抓住周一的手,哀求道:“道长,你放开我吧,求求你了!那就是全儿,我认出来了,就是我的儿啊!”
周一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桌后的鬼,微愣,方才还宛如骷髅一般的鬼,不知何时,脸上竟多出了些肉,虽还是瘦极了,脸颊凹陷,但比起之前,已经勉强能辨认出相貌了。
他依然大口吃着饭,即便碗里的饭并不见少,但周一明白,这碗饭他应该是吃进肚子了。
身后响起柱子惊诧的声音:“真的是全儿哥!”
眼前是柱子二婆婆哀求的脸,周一松开了手,妇人立即朝着院中小桌跑去,距离越近,她的步子越慢,最后在桌边停下,借着跳动的灯火躬身打量着桌后的鬼,口中柔声喊着:“全儿,全儿,是阿娘啊,看看阿娘!”
身后响起脚步声,一个人从周一身边走过,是郑大牛,他也走到了桌边,看清鬼相貌的那一刻,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木木地看着桌后的鬼,眼里流出泪水,声音飘忽:“全儿,全儿,怎么真的是你啊!你不是在城里吗?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周一无声叹了口气,上前了几步,换了个方向,确保能看清鬼的一举一动,以防出现什么变故。
深秋的夜晚多风,凉风拂过,桌子上的油灯将熄未熄,灯光明灭,照得桌后的鬼面容阴森可怖,头发花白的两个老人却丝毫不觉,口中喊着鬼的名字:“全儿,全儿!”
“全儿,我是阿娘,你看看阿娘啊!”
“全儿,我是阿爹,你告诉阿爹,谁把你害成了这个样子?!”
一声声,宛如泣血。
鬼吃饭的动作停了下来,周一的心微微提起,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鬼抬起了头,眼眶还是有些凹陷,却不再是之前那般黑洞洞的吓人模样,他的脸上都是茫然,看到了柱子二婆婆,又看到了柱子二公,像是认出了人,眨了眨眼睛,张开嘴巴,道:“阿爹,阿娘,饿,好饿!”
柱子二婆婆瞬间哭出了声,她呜呜地哭着,边哭边哽咽着说:“娘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全儿饿了,阿娘这就去给全儿造饭,给全儿煮全儿最爱吃的汤饼。”
她哭着朝屋子里走去,郑大牛也从地上爬起来,抬起袖子胡乱擦着脸,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哭腔:“我去生火,全儿饿狠了,要快点给他吃的,不然他要发脾气的。”
两个老人进了厨房,很快,厨房里就亮了起来,方才无论如何都舍不得的第二盏油灯被点亮了。
透过窗洞,能看到两个老人忙碌了起来。
周一看向了坐在桌后的鬼,他似乎有所觉察,转过头,盯着厨房的方向,一动不动。
没多久,郑大牛夫妇出来了,柱子二婆婆手里端着一个大碗,说:“全儿,看,是你最爱吃的汤饼!”
大碗放在了鬼面前,热气蒸腾,里面是根根面条。
郑大牛站在一旁,把手里的葱段撒在碗中面上,说:“你最爱吃胡葱了,这次阿爹给你切了好多,全部都给你放在汤饼里。”
桌前,香还没熄,火星翕动,坐在桌后的鬼抬起了手,同方才一般,拿起了无形的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周一看着他,发现每吃上一口,他身上的血肉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着,缠绕在他周身的几缕灰炁动了起来,来到他的脸周,试图钻入他的五官。
周一摇铃,灰炁不甘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