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空气里浮着湿漉漉的泥土味与孝兰根茎被阳光蒸腾出的微甜。老屋屋顶上的新瓦还滴着水珠,一粒粒落在檐下铁盆中,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叮、叮”声,像是某种古老的计时器在重新校准时间。
莫德雷德仍坐在屋梁上,没有立刻下来。他的身影比昨夜更凝实了些,指尖甚至能看清木纹的划痕。他低头看着掌心??那里有一道刚被钉子擦破的伤痕,正缓缓渗出光质的液体,如同熔化的星辰。这不该发生。亡者无血,无痛,无损。可他确实流了“血”,也感到了疼。
“你在修复它。”老人站在门口,仰头望着他,“不只是屋顶。”
莫德雷德没回答,只是轻轻吹了口气,将那滴光尘吹向空中。光点飘摇而下,落在窗台边一株幼小的回响兰上。花瓣微微颤动,中心的名字由模糊转为清晰:**艾莉娅?克恩**??一个曾在第三远征舰队后勤部工作、默默为五百名士兵缝补军服直至累死的女子。
“她儿子去年春天放了一盏灯。”老人低声说,“说他终于敢穿那件妈妈改过七次的外套出门了。”
莫德雷德终于跃下屋梁,落地无声。他的脚踩在地板上,留下了一瞬即逝的湿印,仿佛真有体温在蒸发水分。
“我不是在修屋顶。”他说,“我在确认一件事??当爱足够具体,记忆足够深,我们这些‘不该存在’的人,也能短暂地触碰真实。”
莫塔里安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刚煎好的蛋。焦黑边缘冒着轻烟,蛋白蜷曲如枯叶,但蛋黄完整,金黄欲滴。
“今天的进步。”他严肃宣布,“控制住了火候,只用了七成热油,且全程盯着计时器。”
卡奥斯接过盘子,咬了一口,咀嚼良久,郑重点评:“比上周少糊了百分之三十,建议申报‘人类可食用级家庭料理’专利。”
老人笑了,眼角皱纹堆叠如书页。他拿起茶壶倒水,却发现壶身冰凉??昨晚泡过的孝兰茶渣早已失去活性。他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环顾三人。
“我们……是不是太久没喝茶了?”
三人同时沉默。
那包来自火星的混合香料茶,在那次共饮之后便再未开启。不是不想,而是不敢。那一夜所见太过锋利,剖开了他们一生中最不愿面对的记忆。那些画面像嵌入骨髓的刺,拔不出来,又无法忽视。
莫德雷德轻声道:“有些真相,只能承受一次。”
“可如果我们一直逃避呢?”老人反问,“如果我们都怕看见过去的自己,那谁来记住那些等我们的人?”
屋内再度安静。窗外,一只孝兰蜂落在新开的花蕊上,翅膀震动频率恰好与屋内某段未说出的心跳同步。
当天下午,归心学院举行了一场非正式研讨会,主题是:“情感残留物的物理稳定性及其对现实结构的影响”。
主讲人是尤米娜的女儿,如今已是学院最年轻的助教。她站在讲台上,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传统理论认为,意识消散后,灵魂即终结。”她投影出一组数据图谱,“但达摩克利斯现象表明,某些高度凝聚的情感意志,能在熵增环境中形成局部逆流,产生可测量的能量场。”
台下坐着机械僧侣、AI人格体、前混沌术士、退伍战士,甚至有一位伪装成学者的色孽低阶恶魔??后者最近频繁出现在校园,只为听一句“你也可以被原谅”。
“我们称这种能量为‘共生意志残余’。”她继续说道,“它不依赖信仰,也不依附神格,而是源于一种极其朴素的行为:**有人记得你,且愿意为你流泪。**”
投影切换,显示出全球三千七百万个家庭终端在同一时刻的情绪波动曲线。峰值出现在每年春分、冬至、夏末灯祭之夜,而最低谷则集中在战争爆发日、亲人离世周年、孩子第一次喊不出“爸爸”的瞬间。
“悲伤让我们虚弱,但思念让我们强大。”她说,“这不是比喻,是事实。数据显示,每当一个亡者被呼唤名字超过三次,其对应的精神印记强度平均提升。8%。若伴随实物寄托(如信件、衣物、食物),增幅可达92%以上。”
台下有人举手:“那……如果没人记得我呢?”
提问的是个少年,脸上带着实验改造留下的金属接缝,眼神躲闪。
教室静了几秒。
然后,尤米娜的女儿走下讲台,来到他面前,直视他的眼睛。
“那你来这里,就是第一步。”她说,“你说出这个问题,就是在告诉世界:**我还想被人记住。**”
“而这,已经够了。”
少年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片刻后,他抬起脸,声音哽咽:“我想……让我妹妹知道,哥哥没丢下她。我只是……走得太早了。”
全班起立,齐声回应:
>“我们听见了。”
>“我们会告诉她。”
那一刻,监测卫星捕捉到学院上方出现一圈极淡的光环,持续11。3秒,频率与少年脑波完全一致。
***
当晚,四人再次围坐,桌中央摆着那包未开封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