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龟兹那个烧毁的私造诚机里封存的三百户流民记忆??丈夫战死沙场,妻子改嫁他人,孩子被人贩子拐走,老人饿死在逃荒路上……如果这些都可以忘记,是不是也算慈悲?
但她随即想起牧羊童写下的那句话:“匈奴人给冻伤的汉人裹伤。”
想起老宫女说:“先帝那晚没流泪,他只是太累了。”
想起皇帝躲在寝殿后偷偷哭泣……
正是这些不完美、不英雄、不光彩的真实,才让人心有了温度。
“你不配谈慈悲!”她对着幻象怒吼,“你根本不敢面对自己的选择!当年你说‘如果你带走真相,谁来守护说真话的人’,可你现在做的,是连‘说真话的人’都一起抹杀!”
白衣人沉默片刻,眼中第一次闪过痛楚。
“你说得对。”他低声道,“我怕。我怕看到你失败的样子,怕看到百姓再次因‘真实’而互相残杀。所以我逃进了虚无,告诉自己这是解脱。”
阿织忽然笑了,泪如雨下。
“那你错了。真正的解脱,不是忘记,是记得之后还能原谅。就像我,偷走了信源之心,害了那么多人,可我还是回来了。我不求宽恕,只求再试一次??这一次,我不再想照亮世界,只想守住一个人该说的话。”
她转身面向众人,声音坚定:“要破‘虚忆之谣’,必须重建‘共述之基’。但这次不能靠一台机器,也不能靠一颗源玉。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见证者??一个曾在虚无中迷失,却又凭意志挣脱出来的人。”
陆承安皱眉:“你是说……你自己?”
“不。”阿织摇头,“是我和他,一起。”
她指向巨镜深处,那白衣人的影像微微晃动。
“阿稷,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堂课吗?先生让我们写下‘我记得’三个字。你说你记得母亲煮的黍米粥,我说我记得父亲修井时哼的小调。那时候我们都以为,只要记得,就不会走丢。”
白衣人瞳孔微缩。
“后来你问我,为什么共笔术能识别谎言?我说因为人心深处总有一瞬绝对真实。哪怕一生都在骗人,也会在某个刹那,想起某个人对他笑的模样。”
“现在,我就给你那一瞬。”阿织伸出手,“回来吧,阿稷。不是作为什么谋主、圣贤、先知,就作为一个还记得黍米粥味道的人。”
巨镜剧烈震荡。
裂痕开始愈合,黑色退潮,蓝光重现。
而在益州峨眉山巅,那口忆源井再度喷涌泉水,七声铃响穿越千山万水,与长安信史殿内的钟磬遥相呼应。井底深处,一块新凝结的忆玉缓缓升起,其内竟浮现出两张并肩而立的面孔??一男一女,目光交汇,唇角含笑。
与此同时,全国十七个失忆村落中,有孩童突然惊醒,拉着母亲衣角说:“娘,我梦见一个姐姐,她说‘别忘了我是谁’。”
边境烽燧之上,一名戍卒望着星空喃喃自语:“我想起来了……我不是逃兵。我是替死去的兄弟守到这里。”
一场无形的抵抗,正在亿万心灵深处悄然展开。
七日后,朝廷紧急召集“三兴议会”,由皇帝亲自主持,议题只有一项:是否允许阿织与阿稷(疑似已被虚忆控制)共同主持第二次净典大典。
朝堂之上争论不休。
保守派大臣厉声疾呼:“阿稷早已陨落,如今现身者必为妖物!岂能容其染指国本?”
改革派则反驳:“若连一个愿意悔过的人都不能接纳,何谈三兴炎汉?”
正当僵持不下之时,殿外忽有童声朗读:
>“国可灭,史不可篡;
>君可逝,信不能亡。
>凡持此心者,皆为昭烈谋主。”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竟是从每位大臣袖中藏匿的微型诚机传出。这些原本仅供记录政务的小型装置,此刻竟自发激活,播放出当年阿织血书引发的那段古老文本。
皇帝起身,摘下冠冕,长跪于祖宗牌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