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不是瘟疫,我才敢开。”李维周冷笑,“他们是想吓住人心。那我就偏要让人走出来,看看究竟谁在装神弄鬼。”
五日后,第一批佩戴铜牌的村民走出村庄。他们面色红润,行动自如,手中捧着工正司发放的《防疫十问》小册子,在集市上大声宣讲:“我们喝了药汤,没死!反而好了!那些说铜牌害人的,才是真正的妖言惑众!”
民心渐稳。又有药师当众演示:将真伪铜牌分别浸泡水中,数日后真牌不锈不蚀,伪牌则析出微量铅汞。舆论彻底反转。
就在此时,昆明城东发生爆炸。一座存放工正司文书的仓库深夜起火,火势凶猛,几乎焚毁近三年所有备案卷宗。守夜兵卒称看见一名穿宦官服饰者持火种潜入,旋即消失于巷陌。
李维周赶到现场,从灰烬中拾起半片残帛,上有半枚模糊印章??形制酷似内廷司礼监特用“直房印”。
他心头一震。司礼监掌批红之权,若真有太监勾结外臣篡改政令、纵火毁证,那便是动摇国本的大罪!
他立刻上疏,请求彻查近半年出入云南的宫廷使者名单,并调阅驿站记录。三天后,回报来了:两个月前,一名自称“司礼监秉笔太监座下文书”的李姓内侍曾持密令经贵州入境,停留昆明两日,随后折返京城。而此人档案空白,宫中并无登记。
“假太监。”赵文藻咬牙,“又是礼曹的手笔!他们竟能伪造内廷凭证,渗透到这个地步……”
李维周却忽然笑了:“他们太急了。”
他指着火场边缘一处未完全烧毁的地砖:“你看这里,火焰是从内部喷出的,不是外部投火。说明他们事先埋了火油罐和引线,精心设计了燃烧路径。这种手法……我在云栈坊火灾报告里见过。”
众人恍然大悟:两次纵火,同一模式。这意味着幕后团队并未更换,技术特征一致,甚至可能使用同一批工匠。
“查当年参与修建云栈坊的匠户名录。”李维周下令,“尤其是那些后来失踪或死亡的。”
线索很快浮现:一名叫陆九斤的爆破匠,曾在工部档案中标注“因操作失误炸伤右臂,遣返回乡”。但地方志记载,此人从未归籍,反而在三年前出现在大理木氏土司麾下,负责修筑防御工事。
更重要的是,他的儿子陆小川,如今就在腾冲击习所就读,且成绩优异,已被列为首批巡讲团成员!
李维周立即派人将其召至昆明。面对质询,少年茫然摇头:“我爹早死了……娘说他死在工地上,连尸首都找不到。”
“你恨工部吗?”李维周突然问。
陆小川愣住,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恨……但我娘说,不能怪制度,要怪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官老爷。所以我才拼命读书,就想有一天能替爹讨个公道。”
李维周凝视良久,终是长叹一声:“你没有错。错的是利用你父亲之死的人。”
他意识到,礼曹不仅在操控现实暴力,更在系统性地挖掘每一个受害者的悲情,将其转化为对抗新政的武器。陆九斤或许真的死了,但他的名字却被用来招募刺客、策划袭击??死去的人,成了活着的旗帜。
于是他做了一个大胆决定:公开陆小川的身份,并邀请他作为受害者家属代表,在昆明广场发表演说。
当日万人聚集。少年站在高台上,声音哽咽:“我知道很多人说我爹是被官府害死的。可我想说,真正害死他的,是那个从来不曾公布真相的旧规矩!是他干活三年拿不到工钱,受伤没人管,死了连块碑都没有!而现在,我拿到了铜牌,学会了写字,还能帮别人打官司……如果我爹泉下有知,一定会说:这条路,走得对!”
台下寂静片刻,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当晚,李维周收到一封匿名信,无署名,仅附一首诗:
>“赤焰焚不尽,春风吹复生。
>铜牌照黑夜,终作照妖镜。
>礼曹匿深宫,难逃天下目。
>待到东风劲,一举扫残局。”
他知道,敌人内部出现了裂痕。
七日后,江宁诏书再至:经多方核查,确认“礼曹”为前太子少保杨士奇晚年秘密组建的政治团体,旨在维护南党旧制,抵制一切变革。其核心成员包括已故礼部尚书、现任刑部侍郎家族旁支、以及数名退隐翰林。此次系列事件,系该组织垂死反扑。
朱允熙御批:“凡涉礼曹者,不论品级,一律革职查办,家产抄没,三代不得入仕。另设‘工正监察院’,由李维周兼领,专司肃清遗党,推行新政。”
消息传开,西南大地震动。曾经依附旧势力的地方官纷纷上表自首,交出私藏印信与密信。木氏土司主动遣散私兵八百,献出祖传兵械图谱以示忠诚。就连一向观望的贵州宣慰使也宣布效仿腾冲模式,设立讲习所三十六处。
李维周却没有丝毫松懈。他在巡视途中写下一段话,命人刻于昆明五华书院门前石碑:
>“火可以焚庙,却烧不毁人心中的光;
>谣言可以惑众,却堵不住事实的河流。
>我们争的不是权力,是让每一个普通人,
>敢于抬起头来说一句:我不怕。”
春尽夏来,杜鹃啼血。当第一缕夏日阳光洒在洱海湖面时,一艘小船缓缓驶向龙神庙遗址。船上站着一位白发老妪,怀抱骨灰坛,正是那位幸存母亲。她将儿子的骨灰撒入水中,轻声念道:
“儿啊,娘拿到了工牌,告倒了送酒的狗官。你现在安心去吧,这世上,总算有人替咱们说话了。”
岸边,一群孩子正在描摹新立的《工正案实录》碑文。他们一笔一画,认真誊写,仿佛在雕刻未来的契约。
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朱允熙再次翻开那份《全国推行工正司奏报》,指尖轻轻抚过“山河共鉴”四字。窗外,御花园的秧苗已长成绿浪,随风起伏,宛如大地苏醒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