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宣是出了名的硬汉,钱塘江畔、黄泉地狱,再重的伤也没听他喊过一声疼。
所以,当白素贞匆匆赶到那处隐蔽的小院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场景:
一个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似游丝,却依旧强撑着挺直脊。。。
许宣握着那柄布满裂纹的螭龙剑,指尖微微发颤。他不是怕??这具被黄泉泡得血肉翻涌、骨骼再生千遍的躯体早已不知恐惧为何物??而是惊。惊于这剑竟还能存一丝灵性,哪怕如风中残烛,在混沌浊流里摇曳不灭。
“你认得它?”郑庄公喘着粗气,牙关打战,死死扒着他胳膊的手指几乎嵌进皮肉,“那是……酆都帝君的佩剑!你说你从哪儿捡来的?”
许宣没答。他只是缓缓将剑横在胸前,任那微弱青光映照自己满脸血污与新生肌理交织的脸庞。剑身上的裂痕像蛛网般蔓延,每一道都似承载过一场神魔之战,而此刻,它们竟在轻微震颤,仿佛回应某种遥远呼唤。
远处河床轰然塌陷,一道黑水巨柱冲天而起,夹杂着碎骨、断甲和尚未消散的咒文残音。紧接着,一声闷雷般的怒吼自深渊底部炸开,震得整片地狱都在颤抖。
是窦窳!
许宣瞳孔一缩。那一声吼中已无半分理智,纯粹是兽性沸腾到极致的咆哮,连黄泉水都被震成雾状,蒸腾出腥臭白气。但更让他心头剧跳的是??那声音里,竟掺了一丝熟悉的悲鸣。
像是石王。
可石王不该疯了吗?那个曾以一掌镇压九幽、令万鬼俯首的上古神圣,如今已被不死药侵蚀成嗜血狂魔,连记忆都碎成渣滓。可刚才那一瞬的哀恸,分明是清醒者的痛楚。
“走!”许宣猛地拽动郑庄公,转身便往岸边奔去。
“等等!你还想回去送死?!”郑庄公嘶声大叫,“你没听见吗?那边已经不是人在打架了!那是两个疯子要把整个幽冥掀翻!”
许宣脚步未停:“正因如此,我才非去不可。”
他心中已有明悟??这场战斗,早就不只是两人之争。那一次次掌劲交击,不只是肉体碰撞,更是神魂深处的记忆对撞。每一次冲击,都在撕裂封印已久的过往。而那些浮现在河水中的心灵残渣,不是杂念,是被强行剥离的‘真我’碎片。
石王在复苏。
而不死药的力量,正在与之对抗。
若让石王彻底清醒,或许能逆转局势;可一旦他彻底沉沦于兽性,便会成为吞噬一切的灾厄之源,届时别说黄泉崩解,便是人间也要沦为血海。
冯时躲在百丈外一块巨岩之后,手中紧攥丰都车幡,脸色惨白如纸。他本欲趁乱脱身,可那股从河底散发的压迫感却如铁链缠心,动弹不得。他眼睁睁看着许宣逆流而上,身影没入翻滚黑浪,只留下一道血痕拖曳水中。
“疯了……全都疯了。”他喃喃自语,“一个敢跳黄泉,一个敢追疯神,这世上怎么尽出这种不要命的东西……”
忽然,脚下大地再次剧烈震颤。
不是来自河底,而是头顶!
冯时抬头,只见原本灰暗阴沉的幽冥天幕竟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其后猩红如血的苍穹。一道模糊身影悬浮其上,披着玄色帝袍,腰悬断刃,双目闭合,却有两行黑血自眼角滑落。
酆都北阴大帝!
虽只是虚影,可那股统御幽冥万界的威压,瞬间令所有残存妖鬼匍匐在地,魂魄欲裂。
冯时浑身瘫软,跪倒在地,口中不住磕头:“帝君饶命!小人奉命行事,绝无僭越之心啊!”
然而那虚影并未理会任何人,只是静静凝望着黄泉深处,似在等待什么,又似在哀悼什么。
与此同时,许宣已潜至河心漩涡边缘。
这里的水流呈逆向螺旋,仿佛通向地核深渊。每一寸前进都要承受千钧压力,皮肤不断剥落,又被迅速再生。他咬牙撑住,手中螭龙剑忽地嗡鸣一声,剑尖自动指向漩涡中心。
就在他即将被吸入之际,一只苍白手掌破水而出,五指如钩,直取咽喉!
许宣侧身闪避,却被一股巨力扫中肩胛,整个人如炮弹般砸进河床泥沙之中。抬头一看,来者竟是窦窳!
可眼前的窦窳,已不成人形。全身肌肉虬结膨胀,皮肤龟裂,露出内里跳动的黑色筋络,双眼全黑,唯有一道金线贯穿瞳孔。他张口发出低吼,声带撕裂,吐字断续:“许……宣……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