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同榻而眠的尴尬还未完全散去,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鱼九跟着翻身下床。
她与度朔几乎是同时开口,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朱索呢?"
“应当也醒了。”
石守闻言,不紧不慢站起身,朝隔壁厢房走去。两人紧随其后,一进门,便见朱索垂首坐在床沿,身体僵直,胸口贴着一张明黄色的符纸,将她整个人定在原地,只有眼珠能微微转动。
青梢静立一旁,见他们进来,目光平静地扫过。
度朔见状,反而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惊讶:“看来这些年,你不止精进医术,连符术也开始钻研修习了。”
石守接过话茬,语气里带着一丝为师者的了然:“这些年她医术遇着瓶颈,停滞不前,我便不拘着什么,医卜星相、符箓阵法,但凡她有兴趣,都让她接触些。”显然,她对于青梢实战运用符术的悟性颇为满意。
不过,青梢对度朔的调侃和师父的赞许皆无动于衷,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将话题拉回眼前:“朱索灵识归位不久便醒转,情绪激动,执意要离开。”
鱼九无心关注这些,她对于指使朱索的幕后之人及其真正目的更为在意。她快步走到朱索面前,看着对方眼中翻涌的焦灼,轻声问道:“朱索,你为什么要跑?你说的那个‘他’到底是谁?”
朱索身体被符箓定住,唯有眼眶泛着红,她并未被禁止言语,听到鱼九的问话后冷笑一声:“没用的……你们不懂……他答应过的,只要我杀了你,就告诉我哥哥的下落……这是唯一的线索了!现在失败了,他不会再出现了!我哥哥……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仿佛被困在自己的绝望逻辑里,鱼九只好换了个角度:“既然‘他’利用你哥哥的下落胁迫你杀人,那么,‘他’才是真正的恶人。你不该振作起来,借助‘他’找到更多线索查明真相,为你哥哥做最后的努力吗?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这番话似乎触动了朱索,她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不再歇斯底里,但依旧紧抿着唇,不肯再多言。
见状,度朔向前一步,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做个交易如何?你将‘他’的信息告知我们,我提供幽都卫目前关于冥官失踪案的关键进展。”
这话让一旁的鱼九微微一怔。她并不知道,度朔口中所谓的“关键进展”是否确有其事,下意识以为这或许是他为撬开朱索之口而采取的权宜之计,不禁带着几分探究与疑虑看向他。
或许神祇的承诺向来有其分量,朱索眼中挣扎片刻,竟真的松了口。
“虽然‘他’现身时刻意遮掩气息,但我在九幽当值近千年,对冥官尤其是老资历的身形姿态再熟悉不过……”
她声音艰涩:“……是判老。”
这答案实在过于意外,甚至显得离谱。
鱼九皱眉盯住朱索,感到荒谬。
判老不是已经死了吗?
准确来说,生死簿石上早已界定,判老、戈怒连同她自己,都处于“404NotFound”的状态,代表着命理层面的不存在。难道,判老没死?但他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缘,为什么要杀自己?
度朔沉默一瞬,眸色深沉,显然也在急速判断这条信息的真伪。
朱索却已急切追问:“我以我哥哥的安危起誓,方才所言绝无半句虚假!度朔大人,你说的进展呢?”
虽然这条信息本身疑点重重,度朔却没有犹豫,直接履行交易:“目前所知,冥官失踪案的线索指向黑水域。”
他竟真有确凿线索……鱼九愣住,随即猛地反应过来。黑水域,不正是度朔之前提及、本欲亲自前往的凶险之地吗?难不成,度朔真在诈朱索?
一直旁观的石守闻言,却面露惊诧。
她原本收起卦钱后,便开始捻动那一百零八颗的骨质流珠串,此刻指尖骤然一顿,沉声问道:“那片放逐之地,早与九幽隔绝多年。寻常冥官职责与之毫无干系,他们怎会牵扯到那里去?”
度朔不再深言,只故作玄虚:“此事隶属幽都卫,详情暂不便相告。”
石守闻言,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垂下,目光落回手中的流珠,指尖极轻地摩挲着一颗刻有古拙符文的珠子,仿佛在触摸一段不便重提的旧事。
随后,她缓缓起身,转向静立一旁的青梢:“既然鱼九和朱索两位姑娘的身子已无大碍,余下的不过是静养两三日便可恢复,我们师徒便不多打扰了。”
这话说得平和,却清晰划清界限,表明她无意卷入即将可能掀起的风浪之中。
青梢闻言,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榻上的朱索和一旁的鱼九,最后在度朔身上停留了一瞬,但随即默默转身,准备随师父离开。
度朔简单道:“有劳。”
“您的救命之恩,若有一天,我定当竭力相报。”
在鱼九的再次道谢中,师徒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厢房门口,将一室的纷杂与未解的谜团,留给了身后的人。
脚下的积雪泛着清冷的光,跟随师父离开龙邸的路途有些寂静。
青梢的目光落在石守手中缓缓盘动的骨质流珠上,忽然轻声开口:"我记得,师父的流珠来自黑水域。"
石守捻动流珠的手指慢了下来:“难为你还记得。是了,百年前同你小酌时提过一嘴,没想到连这等琐事你都放在心上。”
苍老的双眸虽看着前路,心神却已飘远到了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