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溺其中,身心俱是。冲溃理智,这一刻,仿如着魔,只想疾步过去把人拥紧。甚至于,他想即刻就撕下伪装,把人拆吃入腹,再看她是不是还能如此天真轻信。
而后,他沉下眉眼收敛心绪,在即将失控前,勾出个略显局促的温柔笑来。
“阿元,我有钱脱籍了!你瞧瞧这些。”她声调颤抖,离得近了便能嗅得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捧着户册和屋契到他眼前,上衫又滑开些,她也浑不似先前在意。
“好。”他依言认真翻看起来,作出副苦思的模样,余光里却将她身姿纳入。
顿了良久,才语带酸气地笑问:“苏湖地界上,这屋契么……再小也是浔溪县的。这一处铺子,卖出去少说也能有个三五十两。不过你要卖铺子的话,定要去县里多走问几个经纪牙行,宅地的价钱是没定数的。”
那一点酸气融在话里,都没能让人听出来。
他非同于一般长于深宫不知民苦的天潢贵胄。
党争也好攻伐也罢,看似在庙堂,根子却在民力。能把民力用好,不做竭泽而渔的事,粮草、银子、兵权一点点握过来,诏旨也奈何不了他。
所以莫说是浔溪一地,凡是赋税重县,人口、户数,还有田地、丝绸和可征调的壮丁,往上数三年,他都能做到烂熟于心。
“阿姐何时存下这许多身家,若不须还那姓孙的,过些日子再添上我家中送来,可都够去湖州府买个二进的小宅子了。”
见他误会,阮苹把屋契夹在户册里合拢,只略忖了下,就将这些东西的来历一一如实相告。
经年的执念得脱,她现在已经不再贪求任何了,也顾不上去考量旁的什么男女之情。
听她说完,少年不再掩饰,他用一种混着颓唐又酸涩的语调阴沉沉轻问:“那位公子如此破费,你怎的不直接去投奔他?”
阮苹一惊,脚下不自觉退开半步。脱籍在望的狂喜冷去些,不论萧家怎么富贵,自己也不该平白无故得这许多钱财。
禁不住就又红了脸,细声细气地垂首解释,言辞铿锵:“他家门第高,同我这等人是绝没关系的。萧公子说买谱子,原只是施恩可怜,我定攒银子,将来还他。”
他听的嗤笑,心说那位刚做父皇跟前的红人时,也不是没张狂过,单在金陵随便请文官的一顿饭,就能费二三千两雪花银。去扬州买瘦马,一万二千两的美人送去拍大皇兄的马屁,转头二十天香消玉殒了,他萧璟倒还奏禀父皇,说什么齐王至孝,祭玉人以送文昌帝君渡劫,为父皇祈福增寿。
这帮人惯会搜刮民脂民膏,蛇鼠一窝昏聩短视的东西,大梁若是真落到他们手里,国运堪忧。
可笑的是,此等人偶然拔根毫毛发了回善心,睡一觉人就忘了,然到她这里,简直成了能舍命相报的大恩大德了。
区区三四百两就能令她如此,若将来他功成,或许只要给座金陵城外的隐蔽宅院,拨几个可靠不碎嘴的仆妇丫头,这人岂不是赶她也不会走。
瞧见她垂眉,带疤小脸上腾起的红云时,他又觉着可怜也有趣。
心田里漫上和软春水,他俯视的眼里带着探究嘲弄,终究是跨前一步,一把将人揽进怀里。
没有给她回避和反应的时间,他左手牢牢按着她的背,右手扣着脑后压到自己肩侧,温言叹息如恳求:
“这些钱宅将来我陪你一起去还,阿姐不要去找他好吗?若要嫁人就嫁给我好了。我是真心想娶你,不会是像你说的,同院子里的其他姑娘一样一乘小轿就抬了,我会三媒六聘匹嫡之礼……”
“阿元……”她撑手从他胸前抬起脸,眼底动容,又是颇容易漫上雾气,却仍旧侧眸避开:“多谢你的心意,可你是世间少有的好儿郎,不该同我牵扯……等将来你遇着门户对等的好姑娘,说不定想起现在的傻话,还要后悔呢。”
尘埃落定,回避了数日的旧话重提,她反觉心思澄明了。
而这样的答复落在晏浩初耳里,无端一下便着了恼。他微眯了眸子颇为危险地想,已经有好几年,从没有哪个人,能在他费过心思尽完本分后,还如此不识抬举的。
从前那些不识抬举的人,总会在一两年里,不是贬官流放,就是害病暴死。
偏现下发作不得,暗忖这风月事当真麻烦。
他略有些强硬的,捧起她的脸拭泪,手掌刚好遮过右颊长疤。眉心的疤细上许多,横亘在她泛红眼眶边,倒像天边流矢。
“我绝不后悔。”心旌神摇里,他随口诌了个誓:“我若是骗阿姐,普化天尊为证,就让我受九天雷……”
‘雷’字才刚有个响,果然就有一只手捂了上来。
觉出她纤弱指节上的粗粝时,他稍愣了下神。
然而下一瞬,视线相交,她眼里的犹疑动容才漏出一线时,他便伺机握开她的手,低头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