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脚步声近,她将蝶翅的最后一条蓝线用打纬的拔子连缂几十下,放下梭拔抬起头,就对上窗外一张笑意明媚的脸。
“阿姐,该歇歇吃饭了。”
窗前没有树荫遮挡,近乎毒辣的日头照下来,就见他热的鼻尖脑门都是汗。穿着粗布短打,乍然这么讨好似的一笑,梨涡清浅眸子亮的比日头还晃眼。
院子比里屋要低许多,他这么一探身时,益发显出少年人的稚气活泼来。
压着心绪攒动,阮苹起身淡声应了,收拾好用具一并跟了出去。
等她立在院子里时,藤架下穿堂风徐徐,底下风蚀雨侵的石桌上,碗盏竟都快铺不下。
凉拌莼菜、油泼茭白丝、清蒸鱼……荤素总共六样,竟还有一道玫瑰凉糕和酒酿甜羹。
她有些怔愣地上前,看着有些粗细不一的茭白丝。
心口一下发闷起来,忽勾起五岁那年生辰的模糊记忆,那算是她唯一过的生辰。阿娘还怀着桃露,也是亲手做了一桌子的菜,请茶商到归家院去,也恰是正午时候,一同给她过生辰。
“阿姐在想什么,这茭白丝难切的很,起头没片匀往后就不好办了。”他讪讪地抹一把额头鼻尖的汗,过去提起陶壶与她倒了盏紫红色的引子,毫不自谦道:“不过看着粗陋,味道尚可。”
“多劳你。”她端起粗盏靠在石桌边饮一口。
入口沁凉,竟似是冰过的酸梅汤。
“我用坛子封紧了,在井水里沉了一上午的。”他邀功一样,倚靠着半坐在石桌边,隔她三寸远,温和若春风的视线朝她侧脸上仔细兜转,“阿姐有心事。”
搁下粗陶盏,阮苹微仰头,有些出神地看向头顶果子青涩的葡萄架。沁风阵阵,拂动绿荫,细碎发烫的日阳斑斑驳驳地洒落下来,让她想起幼年娘亲尚在时一段短暂的丰足日子。
眉间轻皱,嘴巴里泛起一点甜:“今日是我廿岁生辰。”
耳边立刻‘哎呀’一记,少年跳下石桌埋怨:“这是该摆席面的大日子,怎的不早说。正好剩了块面团,做碗长寿面也好。”
阮苹哪里吃的下,却不待她制止,他便两步扎进了厨间。
厨间闷热的厉害,她忙跟进去想叫他算了。
可一跨进去,就见他已经把巴掌大的一团面搓出了颇长一段。讲究的长寿面是一根到底不能断的,她就看着那根面不停地变长,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程度,直到有小臂长度,总觉着要断了时,锅里温水刚好沸开。就见他扬高了胳膊,把细面推进沸水里,对着锅继续搓长。
南边人平日多是粥饭,她也吃过几回面食,但这等一根面的做法还真是头一回见。
不由得倚在灶台边,看得有趣。
“哎!火不够了。”勉强搓完面,晏浩初一步窜到灶洞前,矮下身急忙忙添把干黄的稻草去续火。
一大捆稻草入灶,火一下子旺起来,映得他脸上红彤彤的,眼底认真又忙乱。高高大大一个人蹲缩在乱柴稻草堆里,好容易翻找出火钳子,拾起半截短柴,趁那股旺火未灭前,赶忙钳了朝里塞。
水已经沸开,做面的火头有这一点刚好够了。
额间微汗积在眉峰上,他拿捏过火钳子的手掌随意一揩,舀一勺凉水泼进沸汤,半边面额便是一大滩炭灰指痕,花猫似的。
切了葱花香油的碗用热汤底激出香气,又浇入大半早晾好的凉水,竹笊篱一捞,人高的一根面正正好好地盛满一大碗。
看着面条并没溢出来,晏浩初轻出一口气,回头顶着半脸炭灰朝阮苹一本正经道:“面条未断,是吉兆,帝君赐福,是要阿姐万寿长青呐。”
阮苹看的噗嗤一记笑出声,见他眼角边一滩灰就要混着汗淌进眼里去,她紧走一步,掏出帕子伸手替他揿干。
帕子才沾着,他本能劈手要阻,长指捏上女子腕脉时,又一个激灵险之又险地卸去力。
卸去力只依旧将她细腕捏住,将人圈抵在灶沿边,呼吸交融着贴靠在一起。
待她回过神侧过脸就要挣开,却被他捧着脸按转回来。
他目中灼热地迫着她对视,很快,褐色眼瞳里染上缱绻春意。他展眉梨涡隐隐,情难自抑地试探着低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