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赣州府石城县。
晚春时节,寒气已退,但山中仍有几分凉意。
穿着青甲的王璧不觉得冷,但心里隐隐有些焦躁。
四面是寂静的黑夜,风和虫兽的声音萦绕着,注意力不时被手下亲兵突然加重的呼吸声吸引,却让他更为焦虑,乃至不安。
他像是又回到了崇祯八年的那个冬天,总觉得脚下的大地潜藏着他不能抵抗的巨大危险,任何一点异样都让他毛骨悚然。
恐惧带来愤怒,他低声呵斥亲兵几句,心中稍稍安宁一些。
“此行若是顺利,石城县城内的刘贼余孽再无依凭,破城指日可待!”
他紧握着腰刀的刀柄,眸子却突然一震——
黑暗里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猛地抽出刀,却听到一道广东腔的官话,“来的可是王守备?”
王璧心头一跳,轻轻哼了一声,身边两个亲兵立即往声音源头走去,接来了一个身材颀长、气度非凡的文士。
“王守备,在下便是平教军师申绍宥。”申绍宥毫无顾忌地打量着王璧,“听闻王守备也参与了当年的里田市之战?
“那场爆炸在下远远见过,当真惊人。王守备能保住性命,运气、本事缺一不可,难怪日后能在剿灭刘新宇时多次立功,晋升守备。
“这次一举抓拿平教在赣州的头目,王守备又立大功,恐怕不日将升游击甚至参将。”
“申先生客气了,”王璧皮笑肉不笑地回道,“若非有你这等忠义之士,不顾生命风险潜藏两年,我等岂有将平教头目一网打尽的可能?”
申绍宥深深一笑,并未肯定,却也未否定,这让王璧心中愈发不满。
“王守备,且随在下去平教老巢。多耽误一刻,那些贼目便越可能察觉到不对劲。”
王璧却一动不动,“申先生……不,先生你假借申绍宥的身份,难道那些平教之贼都没有察觉么?”
“哈!”申绍宥险些大笑。
他深呼吸,面部肌肉渐渐松弛,但眸中却多了几分讥讽之色,“王守备,既然这场闹剧已经快要结束了,在下不妨与你直说。
“当年平教在邵阳东乡举事失败后计划转移江西,时间紧迫,加之有申绍宥本人为在下做的伪装,与那曾护法合兵前并无人察觉异常。
“曾护法虽没见过申绍宥,但在下不过学了几日的邵阳话,哪里瞒得过他?只是当时去江西的平教贼仅两三百人,他害怕揭露在下后人心散了,是以默认了。
“而后在下为平教兢兢业业做事,虽不杀人夺城,却对其教义、仪式做了不少改进,民间信徒越来越多。这时,在下是不是申绍宥已然不重要了。”
王璧盯着“申绍宥”,似乎想透过他脸上的嬉笑看透他的真实想法,“那,先生你究竟是为了甚么?
“明明对平教立下大功,却不要这元老身份。便是先生想‘弃暗投明’,为何不让我等事后为先生请功?”
“在下,已经拿到想要的东西了。”“申绍宥”道,“在下想要的,便是看透平教。许久以前,在下便已明了,平教也只是在欺骗百姓。
“它喊着铲平天下一切不平,却是借这‘大义’尽收天下财富。名义上百姓再无区别,田房钱粮均分,实际上也大差不差,但是——
“百姓们都一样的贫困,只不过比以往强一些罢了。收缴来的绝大部分财富,一般人根本动不了,甚至从未见过,但极少数头目却能以某些条目调用给自己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