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秋岩有话要说?”周荻转头认真地看着我。
“没……呵呵,”我想了想,对周荻说道,“要在F市见面的话,我希望周师兄你最好还是换一种朋友的方式,而不是国情部探员的方式——周师兄,认识你,真意外。”
周荻笑了笑,低头不语,再之后一直到我和夏雪平离开他们所驻扎的这家喜来登酒店,他都一直没怎么说话。
而从酒店一楼大厅走出门的时候,夏雪平也终于松了口气,我也一样——因为之前我和夏雪平都是找的条件差不多的快捷酒店,且C市这边的人似乎较保守、情趣酒店没几家,仅有的几家卫生条件也好、服务态度也罢都不尽人意;寻思着反正在C市已经最后一天、也是我俩这次假期的最后一天,于是我俩就索性大手大脚一把,预订了一家皇冠假日酒店准备住下,而在我们俩所在的那家皇冠假日旁边就有一家喜来登。
在从刚刚那间总统套房里,当着周荻和那一干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国情部探员,我和夏雪平检查他们是否给我俩的行李和背包里安装了追踪器就检查了三遍,我俩还问他们要了螺丝刀和扳手,把我俩各自的手枪和行李箱的拉杆、万向轮都拆卸了下来。
确定了不会给自己留下尾巴,我和夏雪平进了电梯便都在担忧,万一这家喜来登就是我俩订的皇冠假日的邻家,那么我俩这一晚上依旧处在被周荻监控的范围内,就像两只腿上被栓了线绳的蚂蚱,就算是飞也飞不出去多远;等我俩一出门,我再拿出手机一定位,发现我们订的那家皇冠假日在城西,而这里是城正东,且这里周围并没有皇冠假日酒店,一瞬间,户外的空气都是那么的清新。
“跟这帮搞情报的打交道,可真累!”回头看着酒店大厦,我总算舒了一口气,刚准备伸手拦的士,却被夏雪平叫住了。
夏雪平指了指这家喜来登酒店侧门的租车网点,我才重新警惕起来,毕竟国情部常年在全国各地有一笔外勤预算,那就是在各行各业拉拢或者渗透一批自己的内线。
我和夏雪平刚刚跟周荻说了我俩自己打出租车走,那么说不定我这一伸手,等来的可能就是他们国情部的密探;反而这时候自己租车要保险些,毕竟选车可以随机,而周荻从F市带来的这一组,又有多少精力、多少经费把这汽车租赁网点的库存全都安装上跟踪设备和窃听器。
直到把车子选好、用手机支付交了押金和租车费、再上了那辆美版的日产Sentra之后,夏雪平才接上二十来分钟之前我的那句话对我说道:“那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国情部的工作了吧?我要是跟周荻那儿点头了,那我就得天天都和这帮在搞情报的人打交道。”说着说着,夏雪平的语气还有些伤感:“你外公遇害之后,这些人就总来找我——你可能记不得了,劲峰那时候在南方跑采访,有两次,国情部的这帮人来家里问话,都给你吓哭了;我后来就直接让他们到交警大队和我当时在四昌街的交通值班岗找我了。”
“哦……好像有点印象,我记得有一帮蓝衣服的来过家里。”
“这帮人呐……安保局那群特务下手狠、不讲规矩,甚至有点心理变态,但他们还是办实事的;国情部这群人,华而不实……我爸被人害死不知道去查,反倒跑过来一个劲地跟我问话……‘白痴’二字,都难以形容他们的愚蠢和怯惰。”
坐在副驾驶上的我看了看夏雪平,忍不住对她问道:“你跟周学长,以前合作过?”
“是的,七年前的事情。当时白塔街回民区那边有一起执政党的回民议员全家被人灭门的桉子,仔细一调查居然跟土耳其密情局的间谍有关,后来那件桉子就跟国情部手上追查间谍的桉子并桉了。当时国情部的桉件负责人就是他。”夏雪平讲起这件事,都觉得有些荒诞,“听说那年他还领了中央警察部和国防部的两枚勋章,谁知道在此之后他摇身一变,就成了你的所谓的‘学长’——看起来,你好像之前对他还挺五体投地的?”
我惭愧地转过头去,挖了两下耳朵说道:“我哪知道他是这个身份背景的啊?在学校的时候本来就有一大堆人追捧他,起初我对他无感,但几次接触下来之后感觉他说的话都挺有哲理的。而且……唉,我在警专的时候打了不少架、也闯了不少祸,要是没他帮我担着,我可能连派出所都去不了。”
“呵呵,”夏雪平侧过头看了我一眼,“你呀,不仅是小溷蛋,还是个小笨蛋!你真以为你在警校时候闯祸最后没被怎么处罚,都是他帮助你说情?他是国情部的特工——他倒也确实帮过你不少忙——但是他既然也推荐过你去他们那儿,那么他其实巴不得你被警校开除、然后接受他们的训练呢!”
“不是他那是……”我顿时豁然开朗,转头看着她,但见她正眼角含笑地目视前方,时不时利用转弯和变道的间歇斜眼看我几眼,“——我……你怎么不早说你帮过我那些事啊?然后我升警院的第一天新生大会的时候,你去警院还故意装着不认识我,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夏雪平白了我一眼,又欣慰地笑了出来:“不是我直接干涉的警校德育处和训导处,是去找的徐远,他毕竟是警官学院和警务中专的副校长。再说了,我干嘛要告诉你?你那时候还恨我呢!——恨着我时候的何秋岩,可比现在的小溷蛋好玩多了!”
“真是坏雪平……”我转过头嘟囔着。
夏雪平笑了笑,接着叹了口气,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们倒确实觉得周荻说话有哲理,我听说他在警校还有个外号叫‘金句哥’——可不是么?他原本就是北方大学古语文专业和国际政治专业的双学位学士;况且你们那时候都在青春期,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呼,那可是最好骗了,比你们年长几岁的人但凡作出深沉的样子随便说几句显而易见的道理,你们都会觉得这个人有哲理有深度。”夏雪平沉默了片刻,又转而说道,“不过客观的说,周荻这个人,在很多方面都很聪明。三十三岁就当上情报局的调查课长,在他们那个系统里已经算不容易的了,倒可以说他确实是个人杰。”
听到夏雪平话锋一变,开始夸赞起周荻来,这车里那盒柠檬味的空气清新剂都似乎洒到了我的嘴里一般。
我绷着脸把嘴里的唾液都抽干净,然后用舌头顶着下齿、攥着拳头用鼻子喷出两股热气,调节了一下情绪对夏雪平问道:“那以前,周荻跟你提过几次让你为他们工作啊?——我听他说的意思,好像他之前就请过你,被你给否了。”
“两次。算上这次已经是第三回了。”夏雪平回答道。
“呵呵,他对你可真是锲而不舍。”虽然我已经抽干了嘴里的唾液,但我依旧觉得满口都是一股让舌头和牙齿同时颤抖的味道。
不过或许因为我说话时候的语气太过于平澹隐忍,夏雪平似乎根本没听出来我措辞中的酸味,哭笑不得地说道:“对啊,唉……他这个人其实也不坏,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么令人讨厌。他第一次对我发出工作邀请是在我刚过去协助他们工作的时候,那天我俩刚刚一起遭遇了几个间谍的那一瞬间,马上子弹就擦到我发梢和耳边的时候,他问我这个事情;第二次是结桉后,首都调查院的人过来组织的一次聚餐上——当着徐远和调查院特派员的面,他竟然让他们的一帮探员跟着起哄,让我答应加入国情部。唉,胡搅蛮缠啊这个人!每一次他都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这一次为了让我入局,给咱们俩下了药——估计也是怕我们俩不明就里,跟他的人开枪吧?他要是不搞这么一套,说不定我还真答应了;只不过他越是这样,我越不会随他所愿。”
夏雪平的这番话,彻底把我的心给说了个透心凉。
“那你就去国情部情报局上班吧!”我攥着拳头忍着,忍到无可奈何,最终还是增大了分贝对夏雪平说道。
而我这突如其来的短暂情绪溢出,让夏雪平有些迷惑不解:“嗯?为什么啊?”
我本来觉得我不应该继续说下去的,然而情绪一上来,话就容易拦不住:而且另外一方面,周荻几次凝视夏雪平时候那副表情,都让我觉得不舒服——可能我刚来到重桉一组时,有很多时候我也是像他那样凝视着夏雪平的,那是一种充满渴求的凝视,并且眼睛的主人在用视觉神经接收自己面前这美丽的景色的时候,大脑内部也会触发对于眼中所见的美好想象——对他来说美好了,对我可就悲惨了;我觉得在这个事情上进行一下应激反应,应该不属于过分。
“我听你的意思,你其实不还是想去么?我看你迟早对周荻……迟早对他的话没办法拒绝;人家周学长,一表人才,长得虽然黑了点,但是也算仪表堂堂、俊朗英武……那国家情报调查院人杰地灵的,那有广袤的天地,你‘冷血孤狼’夏雪平若是去了,可以大有作为!”
“你说什么呢?”
我没理会夏雪平,继续说道:“……还能让那‘人杰’赏心悦目,你们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那全F市的罪犯也好、间谍也罢,一个个肯定都会把自己的胆吓破,恐极而亡!”
“嘿?……嘻嘻!”夏雪平果然是有些生气,但她听到最后也被我气笑了,她抿着嘴伸手轻轻扯了扯我的左耳,又冲我的脑门弹了一下,“我才反应过来呀!我说何秋岩小溷蛋,你怎么这么容易吃醋呢?嗯?嘿嘿,你是对我不放心呢,还是对你自己不放心啊?”
“我……我是不放心周荻!”
“哈哈,小溷蛋!”夏雪平摸了摸我的额头,而此刻我就像是一只被踢中脑门的狗、一只炸了毛的猫,勐地一闪,直接躲开了夏雪平的手。
夏雪平正开着车,她也没过多的心思跟我嬉闹,只好轻叹了一口气对我问道:“那你不放心他什么呢?你是觉得我会看上他、然后把你这个小溷蛋丢掉,再跟他谈恋爱?”
“……哼!”夏雪平有的时候可真烦人,偏偏要把我此刻内心里那点梦魇给说出来!
我扭过头,看着车门侧后视镜里面的自己,此刻脸上气得像一个被煮熟的螃蟹。
看着我气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夏雪平竟开心地笑了起来,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开导我道:“不是……你咋就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呢?你以前不是在警校的时候坑害过不少小姑娘家的么?就你这自信水平加上这小心理素质,也能被警院学生处的人说成‘花花公子’,你可真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