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于是召集全国长老,在井旁守夜七日。第八日凌晨,老祭司突然放声大哭:“二十年前,我为保住神庙香火,谎称天降神谕,诛杀了七名异教徒。他们其实只是说了几句质疑的话……”话音未落,井底轰鸣,一道蓝光冲天而起,直贯苍穹。七日后,全国首朵蓝铃花在沙漠绿洲绽放,花瓣透明如泪。
而在听城西南四十里外,有一座废弃驿站,名为“忘亭”。百年前曾是流放犯人的中转之所,无数囚徒在此停下最后一程,或疯或哑,或绝笔不语。近年来偶有旅人路过,称夜深时常闻亭中传来低语,似多人齐诵忏悔之词,却又听不真切。
某年冬至,一场罕见暴雪封山。一支商队被困于此,只得在亭中暂避。半夜,youngest的小伙计忽然坐起,喃喃道:“我不该拿走阿姐的婚书烧了……她说要嫁给山外读书人,我怕她走了没人照顾爹娘,就偷偷烧了……后来她投井了……”说着竟痛哭失声。
其余人惊醒,正欲安慰,却见整座亭子开始发光。梁柱缝隙间浮现出无数名字,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全是过往死于此地之人留下的遗言。有人写“我本清白”,有人写“我后悔杀人”,有人只留下一个“娘”字,笔画颤抖如泣。
天明雪停,商队离开时回头望去,只见那座破败亭子已被一朵巨大的蓝铃花包裹,花茎粗如树干,花瓣薄如蝉翼,花心处悬浮着一块石牌,上书:
>**此处非忘亭,乃始言台。**
消息传开,各地开始自发修复旧日刑场、牢狱、断头台,将其改建为“启口园”。父母带子女前往,讲述家族秘辛;学子结伴而来,在碑前朗读祖先罪愆;甚至连死刑犯临刑前的最后一餐,也被改为“终言时刻”??他们可以说任何想说的话,无论是否忏悔,无论是否控诉。有人大骂司法不公,有人含笑告别亲人,有人只轻轻说一句:“对不起,吓到你了。”
其中最为震动朝野的,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妇。她是前朝皇妃,因参与宫变被囚五十年,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当狱卒问她是否愿意行使“终言权”时,她点点头。被抬至启口园中央,她望着天空,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道:
“我不是为了权力背叛先帝。我是为了救我的女儿。他们抓了她,说只要我在诏书上签字,就说先帝昏聩、应由摄政王继位,就放她一条生路。我签了。可他们还是杀了她……尸首都找不到。”她闭上眼,“这五十年,我每天都在想,如果当时我不签字,是不是她还能多活几天?哪怕一天也好……”
全场寂静。忽然,远处传来一声轻响??那是今年第一朵野生蓝铃花,在冻土中悄然绽放。
她的尸体被安葬于醒村边缘,墓碑无名,仅刻一铃形图案。每年清明,总有陌生孩童在碑前放下一朵蓝花,然后默默离开。
时光流转,又逢盛世。新一代的年轻人已不知“语核少女”为何物,但他们依旧会在朋友误会时主动道歉,在考试作弊后交卷自首,在爱上别人时坦白告知伴侣。老师不再专门教授“诚实课”,因为孩子们从小耳濡目染,真话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自然。
唯有极少数老人还记得那个雪夜的奇景??天空裂开,蓝光垂落,少女挥手告别。如今他们坐在村口晒太阳,听着孙辈争论哪朵蓝铃花最漂亮,偶尔相视一笑。
“你们知道吗?”一位白发老翁忽然开口,“其实她没走。”
孙子抬头:“那她在哪儿?”
老人指向自己的胸口:“在这儿。在你说‘对不起’的时候,在你承认害怕的时候,在你不怕丢脸地说出‘我爱你’的时候……她就在那儿。”
孩子似懂非懂,转身跑去花园,摘下一朵新开的蓝铃花,跑回家塞进母亲手里:“妈,上次我说讨厌你做饭难吃,其实是骗你的。我觉得你做的饭全世界最好吃。”
母亲愣住,随即紧紧抱住他,泪水滴落在花瓣上。
那一瞬,遥远的冰湖深处,那枚静止多年的冰铃突然轻轻一震。不是声响,也不是光芒,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心跳重启,像是梦中微笑。
裂痕依旧,但不再冰冷。
它知道,人间仍在说话。
而且说得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