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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七章（第2页）

数日后，柳明志抵达贵州苗寨。当地流传着一口“哭井”的传说：每逢阴雨，井底便会传出女子哭泣声。村中长老告诉他，那是1951年一位女教师的魂魄。她因教授学生唱一首民国时期的童谣，被指控“传播反动思想”，投井自尽。尸体捞出时，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本《新华字典》。

他蹲在井边，轻轻念出那首童谣：“月亮粑粑，肚里坐个奶奶，奶奶出来买菜，碰到一条蛇……”歌声未落，井水竟泛起涟漪，一圈圈向外荡开，宛如回应。

当晚，他梦见那位女教师站在教室黑板前，一笔一划写下“自由”二字，转身对他微笑：“谢谢你来听我说话。现在，我可以安心睡了。”

次日清晨，村民们发现井口被一夜之间开出了一圈白色小花，形似铃兰，香气清幽。植物学家鉴定后震惊地发现，这种花从未在当地出现过，基因序列竟与南极“悔信之林”的螺旋白花有78%相似度。

柳明志望着那簇新绽的花朵，喃喃道：“原来记忆也能开花。”

旅程仍在继续。

他走过福建渔村，记录渔民讲述台风夜全家覆舟的绝望；穿越新疆戈壁，倾听维吾尔族老人回忆文革中失去的儿子；登上南海岛礁，为守岛老兵录制一段迟到五十年的告白：“老班长，我没丢下你，是我游不动了……”

每一段声音录入《承忆录》，书页都会微微发光，有时化作泪痕，有时凝成诗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主动寄来信件、日记、录音带，甚至骨灰盒里的遗书。系统自动归类、匹配、生成对话链，形成一张横跨时空的情感网络。

有人问柳明志：“你不累吗？”

他笑着摇头：“累，但值得。你看，连大地都在回应我们。”

的确如此。

近年来，全球多地出现奇异自然现象：埃及金字塔群夜间发出低频共鸣；秘鲁纳斯卡线条在卫星图像中显现出新增图案，形状酷似耳朵；冰岛火山喷发后的熔岩冷却成文字状裂缝，经破译竟是冰岛语版的“请原谅我”。

科学家无法解释，只能推测：或许地球本身正通过地质活动，模仿人类的情感表达方式。

而在民间，《承忆录》已成为一种精神仪式。许多家庭设立“倾听角”，每周举行一次“心声之夜”，家人轮流讲述内心最深的秘密。学校里，孩子们学会的第一句心理课口号是：“说出来，就不会再一个人扛。”

甚至监狱也开始引入项目。一名连环杀手在听完受害者家属录音后，首次流泪写下忏悔书：“我一直以为别人感受不到痛，其实是我把自己关进了最黑的牢房。”

然而，真正的考验尚未到来。

某日深夜，柳明志宿于川藏交界处的一座寺庙。喇嘛递给他一封信，说是昨日一位盲人pilgrim（朝圣者）留下的。信封上无字，打开后只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

“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背负着什么。你母亲的事，不该被遗忘。”

柳明志瞬间僵住。

多年来，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自己的身世。但他清楚记得，母亲是在1989年春的一个夜晚消失的。那时他才十二岁。父亲只说她“去了远方”，从此闭口不谈。他曾无数次寻找线索，却始终一无所获。直到十年前，他在整理老家阁楼时，发现母亲留下的一本日记，最后一页写着：“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本书，请相信，妈妈爱你，但她必须走。有些真相，活着的人承受不起。”

而现在，这张纸条像一把钥匙，猛然撬开了尘封已久的门。

他追问喇嘛那位盲人去向，对方只摇头：“他说他会等你，在梅里雪山脚下。”

翌日，柳明志启程前往云南德钦。

沿途风雪交加，山路险峻。他背着《承忆录》，一步一步向上攀行。第七天傍晚，终于抵达一座孤零零的玛尼堆旁。那里坐着一位白衣盲人，面容苍老，却透着奇异的安宁。

“你来了。”盲人开口，声音温和，“我知道你会来。”

“你是谁？”柳明志问。

“我是你母亲的朋友。”盲人缓缓道，“也是当年事件的见证者。”

随后，他讲述了那段被掩埋的往事：1989年，柳母是一名记者，调查一起涉及高层官员的贪腐案。掌握关键证据后，她意识到一旦曝光，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连儿子也会遭殃。于是她选择假死脱身，远走边疆，隐姓埋名三十年。但她始终关注儿子的成长，每年都会悄悄去看他一次，远远站着，不敢相认。

“去年冬天，她病倒了。”盲人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铜扣，“这是她留给你的。她说，对不起没能陪你长大，但请你继续走下去。她说，《承忆录》就是她的延续。”

柳明志接过铜扣，指尖触到一丝余温。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常给他缝衣服，最爱用这种旧式铜扣。泪水无声滑落。

“她在哪里？”他哽咽。

“梅里雪山的冰川里。”盲人轻声道，“她请求葬身雪域，让风带走她的名字。她说，有些人注定只能成为背景，但只要光还在照耀，她们就没有真正离开。”

那一夜，柳明志坐在雪地中，打开《承忆录》，将铜扣夹进书页。忽然，整本书剧烈震动，紫光冲天而起，映照雪山如昼。无数光点从书中飞出，升腾空中，化作漫天星辰般的微芒，缓缓洒向大地。

他知道，那是所有被倾听过的灵魂，在为她送行。

许久，他合上书，仰望苍穹，轻声说：“妈，我听见你了。”

风起，雪落，万籁俱寂。

而《承忆录》静静躺在膝上，封面上的纹路微微闪烁，如同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