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元?三年八月乙卯(初六)。
大食的使团,开始获批允许入京。
这就是确认了他们的身份??不是来招摇撞骗的胡商所扮。
确是真大食!
无论是信物、符节还是国书,都一应俱全的。。。
沙暴过境的第七日,那口古井旁的石碑终于被旅人围住。黄沙尚未落定,几只骆驼跪在碑前,驮着水囊与干粮的商队首领解下头巾,以指蘸水,在“冤”字的刻痕里缓缓描摹。风一停,竟有细弱铃声自井底浮起,三响之后,复归沉寂。
与此同时,云南边境的小学教室里,孩子们正将写满“我记得”的纸条折成千纸鹤,一只只悬于屋梁之下。窗外雨歇,山雾缭绕,远处传来铜鼓声??那是村中长老开始讲述明末流民迁徙的往事。一个八岁女孩忽然放下笔,怔怔望向门外:“先生,我梦见井边站着很多人,他们穿着破衣,手里举着账本……说要还债。”
教书先生姓陈,原是南京国子监被裁的史官,因不肯删改《滇南屯垦志》而贬至此地。他蹲下身,轻抚女孩额头:“你没做梦。那是你曾祖父那一辈的事。万历年间,朝廷征发西南百姓修驿道,死伤无算,工钱却尽数落入官吏私囊。有人记了账,藏在井壁夹层,后来全家被灭口。如今井塌了,魂回来了。”
女孩咬唇:“那我们现在写的这些,也会被人烧吗?”
陈先生沉默片刻,从讲台抽屉取出一只铁盒,打开,里面是一枚残缺的铜铃,仅余半片铃舌。“这是我父亲临终前塞给我的。他说,阿禾先生路过他们村子时,把最后一本《忆童录》交给了一个瞎眼老塾师。那人不识字,却用针在布上刺出凸点,教孩子摸着读。三个月后,房子被烧,他抱着布卷跳进井里,活活溺死。这铃,是他浮上来时挂在井绳上的。”
全班寂静。
“可你们看,”他指着墙上地图,“红点越来越多。每一处点亮的地方,都是有人不怕了。不是不怕死,是更怕忘。”
话音未落,窗外雷声滚过。一名少年冒雨奔来,浑身湿透,怀里紧抱油布包裹的册子。“老师!刚从贵州送来的!‘哭坊’那边整理出了新的名单!三百七十二个名字,全是天启年间被强征去挖银矿的苦力,尸骨埋在‘哑井’侧洞,从未入册!”
陈先生接过册子,指尖微颤。他知道,“哭坊”并非真坊,而是由一群寡妇自发组成的追忆组织。她们不分昼夜地哭诉亡夫生平,由年轻女子记录成文,再以歌谣传唱。最初只是零星几声,如今已蔓延至湘、桂、黔三省交界,每逢月圆之夜,群山之间哀音如潮,闻者无不落泪。
“把名字抄下来。”他低声说,“贴到地图上去。每一个,都是一颗不肯熄的火种。”
千里之外,广西侗寨的鼓楼依旧灯火通明。那位百岁老妇已卧床不起,临终前仍喃喃哼唱。族中青年围坐床前,逐字记录她断续的歌词:
>“正德七年冬,雪压断桥,
>官差骑马过寨门,索粮三石。
>阿爹说仓中只剩种籽,求宽限三日。
>差人笑曰:‘尔等蛮獠,何需留种?’
>火把落下,谷仓化烬。
>我兄持锄拦路,脑浆溅上马靴。
>夜半,母亲剜出双眼,埋于槐根下,
>说:‘待将来有人问起,便道此树见过真相。’”
歌声戛然而止。老人手一松,竹杖落地。众人伏地痛哭。翌日清晨,全寨男子执斧上山,伐倒那株老槐,剖开主干??内里果然嵌着一方木牌,墨迹斑驳:
>“死者名录:吴大郎、李二妹、周石头、田狗儿、杨氏阿满……共四十一人。
>死因:抗粮焚杀。
>立碑人:幸存者陈氏,年七十又三。”
消息传出,邻近三十六寨联合请愿,要求官府立碑纪念。地方官犹豫不决,唯恐牵连旧案,激起民变。恰在此时,一封密信送达京师某御史手中,附图一张,正是剖开的槐木与名单。信末写道:
>“大人高居庙堂,可知民间之痛,不在赋重,而在无声?
>若今日不敢认四十一人之死,则明日必有四百人、四千人永堕黑狱。
>铜铃所至,非为造反,只为求一声‘我知道你存在过’。
>求公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