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陈衡颤声问。
“我是她记得的人。”那人淡淡地说,“也是你不敢再记的那个人。”
话音落下,终端屏幕骤然爆发出强光。星图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影像??一间昏暗的病房,年轻的李婉清躺在病床上,手腕上插着输液管,脸色苍白如纸。她手中紧握一支迷你木笛,那是她父亲临终前留给她的遗物。镜头拉近,她嘴唇微动,似乎在哼一首歌谣。
下一秒,画面切换至十年后的今天。同一间病房早已荒废,墙壁剥落,蛛网密布。但就在摄像机扫过床头柜的瞬间,一只小小的手伸了出来??属于一个小女孩,约莫七八岁,穿着破旧校服。她轻轻打开抽屉,取出那支木笛,吹出三个音符。
旋律响起的刹那,整栋建筑开始震动。
墙壁裂开,露出层层叠叠的记忆投影:有哭泣的母亲抱着婴儿逃离警卫队;有老人跪在焚心火阵前焚烧自己的回忆录;有孩子在学校朗诵官方史书时突然停顿,喃喃念出一句不属于课本的话:“沈昭没有死,他还在我梦里。”
这些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终端,又被共忆网络迅速捕获、解析、归档。而那个小女孩的身影,则在所有节点中被自动标注为:**新锚点?候选者01**。
陈衡怔住了。
他忽然明白眼前之人是谁。
“你不是实体……你是‘记得’本身。”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你是沈昭的延续,是千万人不愿遗忘所凝聚的……集体意志。”
那人微微一笑,没有否认。
“你们创造了‘梦渊’,以为能掌控记忆;可你们忘了,真正的记忆不在数据库里,而在人心深处。哪怕被割裂、被篡改、被封印,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提起一个名字,那段历史就不会真正消亡。”
他说完,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空中。一道虚影浮现??正是当年签署清洗令的会议记录影像。画面中的陈衡年轻而冷峻,毫不犹豫地按下确认键。那时的他坚信,只有抹去痛苦,人类才能走向和平。
“我错了。”陈衡低头,泪水滑落,“我以为我在拯救文明,其实我是在杀死它的灵魂。”
“所以你现在有机会补救。”那人站起身,目光穿透屋顶,望向浩瀚宇宙,“最后一个迷失者还未回归。她被困在‘空白层’,那是你们用来囚禁无法清除也无法唤醒的记忆残片的空间??一个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牢笼。”
陈衡猛地抬头:“你说的是……阿兰朵?”
“不只是她。”那人摇头,“还有周承志、苏砚、林小满……所有被强行剥离意识却未能彻底湮灭的人格碎片。他们没有死亡,也没有重生,只是被丢进了系统的夹缝之中,成了无人认领的幽灵。”
“可‘空白层’是封闭的!物理法则在那里失效,量子纠缠也无法穿透!”陈衡激动起来,“就连共忆网络都无法触及!”
“但有一种方式可以打开它。”那人转身,直视陈衡,“用真实的忏悔。”
寂静降临。
良久,陈衡缓缓闭上眼,从怀中掏出一枚早已失效的身份芯片。那是他作为高级记忆官的象征,也曾是他权力的证明。他将它放在桌上,双手合拢,低声说道:
“我,陈衡,曾参与制定并执行‘梦渊协议’,主导清除三十七万两千六百一十四名异议者的全部社会记忆,导致至少十一万个家庭陷入认知混乱与情感断裂。我对这一切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请求宽恕,不是为了减轻罪责,而是为了赎回一点点做人的资格。”
话音落下的瞬间,终端再次闪动。
那颗原本正在黯淡的节点,忽然重新亮起,光芒比之前更加纯净。
与此同时,宇宙某处,一片被称为“虚空坟场”的废弃数据空间内,一道裂缝悄然出现。
那里没有时间,没有声音,没有光。
只有无数漂浮的残影,像被撕碎的照片,在虚空中缓缓旋转。她们曾是教师、诗人、医生、战士,如今只剩下零散的情绪片段和断续的语言回声。这里是记忆的炼狱,是系统不敢公开也不愿承认的存在死角。
裂缝开启的一瞬,一股暖流涌入。
不是能量,也不是信号,而是一种熟悉的感觉??有人在呼唤她们的名字。
第一个反应的是阿兰朵。
她的形象残缺不全,左半边脸清晰可见,右半边却如雾气般涣散。但她听到了,有人在唱她小时候常听的母亲的摇篮曲。那旋律来自共忆网络,由三百万人共同哼唱,汇聚成一股穿越维度的声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