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不过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素绸中衣,他那瘦得只剩一身骨架的身子,竟也似撑不起?来般垮塌着。
被上、床上、地上,皆是方才挥退宫人却来不及清扫的斑斑血渍。胸口?处溃烂的伤口?,不断流出脓血,从中衣之下洇出血迹,向?外扩散开去。
“……”魏咎被他的冷言冷语刺得一愣。
原本几乎涌上天灵的热血,顿时在这句毫不掩饰的嘲讽中冷却,狂跳的心亦落回原处。
他松开已?皱到没眼看的袖角,端端正?正?跪好,低声道:“是,儿臣无能。”
“不,”魏弃却打断他,“这一次……你做得很好。”
你做得很好。
魏咎已?经忘记,自己上一次从魏弃嘴里听到类似的夸奖是什么时候。
记忆中,他似乎总是对自己吝于辞色、要求近乎严苛——尤其是在四年前?,地宫中的“尸首”被盗后,他便再没有对自己露出过笑容。
身为一国之君,却一心沉溺于杀伐征战,转头,又只会把那些麻烦的公主女眷、厌烦的世家交际、唠叨不停的学士太傅,不管不顾地推给尚且年幼的自己。
为此,他五岁时,已?经拥有几十?名“姬妾”;
他不得不独自面对那些勾心斗角的世家,应付一大?堆永远有说不完大?道理的腐儒老学究们?,在其中权衡利弊,纵横捭阖。可饶是如此,他也从没有从魏弃嘴里、听到哪怕一句夸奖。
魏咎眼中写满不知所措的茫然。
回过神来,几乎下意识地问:“什么?”
“来日,哪怕我不在。”魏弃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随手?揩去唇边溢出的血丝,淡淡道:有陈缙帮你,你也不至于被那些世家的老东西?们?玩弄于鼓掌之间?。到最后,只能做他们?的提线木偶。”
魏咎:“……”
说了这么多,敢情?还是怕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总算听明白了魏弃的言外之意,又被人当头泼了一泼冷水,魏咎顿时表情?微凝。
忍不住双拳紧攥,赌气道:“儿臣虽年幼,到底养在父皇膝下,承蒙太傅教导,不至于辱没门楣。”
“……年幼。”
魏弃闻言,目光定定落在眼前?那张尚显稚嫩的面庞上。
许久,却当真轻叹道:“可惜,的确,”他说,“你到底……太过年幼。”
纵有远超常人的心智与慧根,拘于年幼弱小的身躯之中,仍难免被人轻视。
纵然了解你的人敬你畏你,那些远在千里之外、虎视眈眈的敌人,却只会将你视为轻易便可吞噬的饵食。
若是,还有更多的时间?——
“……!”
魏弃忽的眉头紧蹙。
手?指连点胸口?几处大?穴,试图封住体内狂躁游走的气息,却仍难挡五脏血气翻涌。一口?腥涩几乎瞬间?涌到喉头。
魏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只听耳边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
魏弃竟在他眼前?、躬身伏在床边——以一个?孱弱到难以想?象的姿态,背脊佝偻着,手?指紧攥床沿,喷出一口?黑血。
血点溅到他腿边,瞬间?染作暗红墨色。
……墨色?
魏咎脑子里“轰”的一声。
低下头去,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身体却终究比脑子更快一步,他手?脚并用地爬起?身来,想?奔出殿外召太医。无奈,右手?已?被魏弃死死拽住,丝毫动弹不得。他再挣扎、仍是无济于事。
父子两人,就这样僵持在床侧。
“你中毒了,”魏咎喃喃自语,“……是毒!”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把陆太医放出来!这么久了……原来是毒。他们?敢对你用毒!不,陆太医一定能解……他会有办法,我这就派人,去把陆太医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