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火,蔓延了平京城久违的寒冬。
吴广才坐在监刑官的长椅上,屁股有些发抖,狐裘做的毛大袄依然无法和这样的寒冬做抵抗,昨晚四更,自己还睡得迷迷糊糊,就被下了这道圣旨,奉命斩杀自己的“亲家”一族。
吴广才知道太子会动手,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应召入宫时,在自己面前一向狠厉的太子,竟演的那样害怕,说什么三弟竟然如此不念亲情,自己吓得一晚上都没睡,只能看一晚上书卷缓解愁虑,边说着,涕泪并流,好不可怜。
吴广才心想,最不念亲情的,当真是三皇子吗?
从起初策划,到怂恿,再到嫁祸,一步一棋子,太子做的天衣无缝,就连做这些事的几个青年人,性情、家庭、相互间的关系都掌握的一清二楚,操纵人心,栽赃嫁祸,竟然能做的如此完美,怎让人不胆寒。
吴广才亲眼看到太子命令手下,将为他做事的青年大卸八块,吴广才实在看不下去了,在外面听着过年时剁排骨的声音,心都要吓得跳出来。
这样的人,坐上帝王之位,不敢想是怎样的情形。
不过自己替他做了这么多事,又忠心耿耿,总不至于是这样的后果吧……吴广才心想。
要不是太子昨日供上自己孩子的新婚之夜的惨状,并亲献了江南特产的文石,恐怕自己一族也遭会被牵连。
儿子尸骨未寒,自己平日里百般宠溺的孩子,死得竟然那样地惨,下半身起码挨了十几刀,从上到下没有一块好肉,哪是什么失血过多死的,那是活活疼死的!
平京城飘下了皑皑飞雪,这是在跟我儿喊冤呐!儿啊,爹来替你血债血偿!
柳翩霆是最前面被带出来的,他背后草草背着一块肥大的木板,今日穿着单薄的囚衣,竟然才知道这平京城已然如此寒冷。
飘柳院日日薪炭积堆成山,狐裘作抹布,暖壶当夜壶,今日才彻骨地体会到这平京城的严寒。余光瞥见平日里都不会正眼看的布衣百姓,老的少的,女的男的,都站在街巷的两边,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们衣着单薄,甚至有些还衣不蔽体,他们的日子,每天都是这样冷吗?
后方响起了柳争的高歌,他语调凄婉,一曲下来,又唱了一遍,最初,闹市的众人以为是哪家乐坊,传来这般曲调,仔细一听,竟是那传颂百年的《窦娥冤》。
柳翩霆回过头,看见儿子高昂的歌声,辰时已到,他还是照旧唱歌。
“争儿!别唱!”柳翩霆大声叫喊着,柳争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昂着脖子高歌。
皇上亲自下旨,胆敢对此有所不满,当真是不要命了。柳翩霆哀叹着,不停地重复着那句“别唱”,他被官兵押着,无法动弹。
柳争嘶哑着嗓子高歌,官兵进屋时,他依然放声地唱着,脖子像一只高昂着头的喜鹊,昂然挺立。
“把他的舌头给我割了!”吴广才一拍桌案,大声地喊着。
柳翩霆一直低沉着的脑袋一下抬了起来,手还被捆在背后,他负着那沉重的木板不停向吴广才磕头。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儿子不懂事,你就留他个全尸吧”柳翩霆头都磕出血来,泪流满面。
自己走到如此境地,无颜再见柳家列祖列宗,抬头,望向平京城平整的路面,牢固的坚墙,都是父母为沧元国贡献的证据。
平京城几乎一半的产业、城墙,都是父母出资修建,先皇那样器重柳家,才不过两代,竟然到了斩首灭族的地步。
父亲谨慎一生,既为国为民,又为子孙后代留下宝贵的财富,如今断送在自己手中,竟然只在这短短几年。
飘柳院族人无一幸免,圣旨道,柳翩霆斩首弃市,其余族人斩首于闹市。三皇子被贬为庶人,流放南川。
这盘棋,柳翩霆还是赌错了。
柳争高歌着,直到他被死死扣在地上,割去了口舌,哀嚎着,再也说不出话来。柳翩霆回望着身后的几十口人,一个个低着头,昔日自己嫌弃的妻子,觉得她脾气差,心眼小,如今跪在他身后不停地流泪,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