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宗彦的话,没有空泛的赞美,也没有尖锐的指责,而是既肯定新政的价值,又坦诚指出问题,更提出了具体可行的改进建议,尽显老臣的务实。
朱由校心中思绪翻涌。
何宗彦的话,倒是也稍稍点醒了他一些。
他此前一心想着快速推进新政,早日实现大明中兴,却忽略了“急功近利”可能带来的隐患:
百姓的承受能力、官场的适应节奏、地方的实际差异,这些都是他需要重新考量的问题。
良久,朱由校缓缓开口。
“何公所言,句句切中要害。你提出的‘暂缓辽东战事、与民休息’‘分阶段整顿吏治’‘因地制宜革新赋役’,皆是务实之策,值得细细商议。”
听着何宗彦的谏言,朱由校心中已有了清晰的判断。
何宗彦虽仍带着几分老臣的固执,对新政的“急”有顾虑,却能精准指出问题核心,更能提出“赋役革新”“分阶段整顿”等务实方案,见识与手段皆属上乘。
这样的人,只要善加引导,让他看清新政的长远价值,很大可能可以成为自己推行新政的重要助力。
思绪间,朱由校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思索的叶向高。
“叶公以为呢?方才何公所言,与你心中所想,是否相合?”
方才何宗彦侃侃而谈时,叶向高便始终垂首沉思,显然是在反复斟酌措辞。
此刻听到皇帝发问,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
“启禀陛下,新政的方向毋庸置疑,确是中兴大明的良策,朝中多数臣僚,对清丈田亩、推广番薯、整顿边军等举措,也基本持赞同态度。”
话音刚落,他话锋一转,语气之中多了几分锋芒!
“但是,陛下登基时日尚浅,根基未稳,此时推行新政,切不可过于急切。”
“嗯?”
朱由校的眉头瞬间微蹙。
叶向高察觉到皇帝神色的变化,心中清楚这话逆耳,却仍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陛下,臣并非质疑新政本身,而是担忧‘仓促’之害。
朝中诸臣的性情、品德、能力,陛下知晓多少?
哪些人真心支持新政,哪些人阳奉阴违,哪些人又因派系之争蓄意阻挠?
两京一十三省的地方官,有多少能切实推行新政,又有多少地方因风土、民情不同,需调整新政细则?”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朱由校,语气愈发恳切:
“不摸清这些底细,不建立起可靠的执行体系,便贸然推进深入改革,很可能适得其反。
譬如清丈田亩,若地方官借机盘剥百姓,反而会让百姓怨声载道。
又如整顿吏治,若牵连过广,导致地方政务停滞,反而是‘好心办坏事’。”
这番话已足够尖锐,可叶向高并未停口。
“陛下是九五之尊,坐拥无上皇权,自然能在朝堂上压制群臣,甚至打破祖制旧规。
可如今大明的规矩,皆是太祖爷定下的,目的便是为了让皇权有章可循,让国家治理有法可依。
陛下若频繁打破祖制,固然能一时推进新政,却容易引发‘上行下效’的隐患。
今日陛下可破祖制,明日臣子便敢破律法,长此以往,朝堂秩序紊乱,人心浮动,恐为大明埋下更大的祸患。”
说到最后,叶向高躬身行礼,心里做好了被朱由校边缘化,甚至扫地出门的准备。
“故而,臣斗胆请陛下三思!新政可推行,但需徐徐图之,先摸清实情,再建体系,待根基稳固,再逐步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