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皇帝对他的信任与对辽东战局的重视,恐怕早就有人借此事弹劾他“妄议宫闱”“裹挟陛下”,他这个辽东经略,怕是真的做到头了。
王承恩见他神色凝重,也放缓了语气,安慰道:
“经略公也不必太过自责。陛下心里清楚,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明,为了辽东。
他常跟咱家说,熊廷弼是难得的帅才,只要能收复辽东,这点‘风波’,他扛得住。”
可这话非但没让熊廷弼宽心,反而更觉愧疚。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抬起头,眼中重新有了坚定的光芒:
“公公放心,我熊廷弼定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待我收复铁岭、开原,稳定了辽东局势,定会亲自上书朝廷,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说清楚,所有责任,都该由我来担,绝不能让陛下独自背负骂名!”
王承恩看着他眼中的决绝,心中暗自点头。
难怪陛下如此信任熊廷弼,这般有担当的臣子,确实难得。
“你放心,陛下也不会忘了有功之臣的,陛下让我带话过来:你只管去做,后面的事情,交给朕便是了。”
有了皇帝这句话,熊廷弼心便更稳了。
“陛下厚恩,廷弼只能以死来报!”
“好了,以后经略公行事稳重一些便是了,可有什么话要问咱家的,或是要咱家带话的?”
听王承恩说了这番话,熊廷弼也打开了话匣子。
两人从朝堂风波聊到辽东实务,话题渐渐落到了最关键的粮草与财政上。
这两件事,是支撑辽东战事的根基,容不得半分马虎。
“天使,如今辽东大军每日消耗的粮草数额巨大,朝廷那边供应得上吗?还有这常年征战的开销,大明的财政怕是早已捉襟见肘了吧?”
王承恩放下茶盏,脸上露出几分欣慰,又带着几分无奈:
“粮草的事,眼下倒还算稳妥。多亏陛下今年力推番薯种植,在河南、山东、陕西等地开辟了不少番薯田,今年秋收时,这些番薯产量远超预期,不少州县都将余粮上缴了国库,朝廷从中调拨了三成运往辽东,足够支撑到明年开春。”
“可财政的问题,确实棘手。这些年辽东战事不断,银子像流水一样出去,国库早就空了。
此番若不是杨涟巡按蓟镇,查抄了许多贪腐的边将和囤积粮草的豪强,抄没的金银、粮食折算下来有两百多万两,再加上今年秋税勉强收上来的银子,辽东这后续的军需,怕是真要断了。
即便如此,陛下在京城的压力也不小。
不少官员奏请削减辽东军费,说‘穷兵黩武’,陛下为了压下这些声音,没少跟内阁争执。”
熊廷弼静静听着,眉头微微蹙起。
他虽久在前线,却也知道大明财政积弊已深,陛下能硬生生挤出军需,定然付出了不少代价。
他缓缓点头,语气坚定:“陛下的难处,臣记在心里了。待咱们收复开原、铁岭、抚顺三城,便立刻重启辽东的长城防线,同时在辽河沿岸推行大规模屯田。
让士兵一边戍边,一边耕种,再招抚流离失所的流民,分给他们土地,收取薄税。
只要今年冬天能稳住局面,明年夏粮便能有收成,届时辽东的粮草就能自给自足,不用再让朝廷从关内转运,也能给陛下减轻些负担。”
他心里清楚,皇帝的信任与支持不是无限的,大明的财政也经不起常年“输血”。
只有让辽东具备自我造血的能力,这场仗才能长久地打下去,才能真正守住这片土地。
王承恩闻言,眼中满是赞许:“经略公能有这般长远打算,陛下若是知晓,定然会十分欣慰。也不枉陛下为了辽东,扛下那么多朝堂非议。”
聊完实务,熊廷弼起身道:“公公,帐内说了许久,不如随我到帐外走走,我有两样东西,想请公公代为进献给陛下。”
王承恩好奇地跟着他走出中军帐,顺着营地的通道往马厩方向走去。
一路上,士兵们见了熊廷弼与王承恩,都纷纷停下脚步行礼。
熊廷弼的威望自不必说,王承恩数次发赏,也让辽东将士看到他就喜欢。
很快。
两人便到了马厩前,熊廷弼指着最里面的一间马栏:“公公请看。”
马栏内,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正低头啃着干草,它身形高大,鬃毛如墨瀑般垂落,即便在冬日的马厩里,也不见半分萎靡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