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经略公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一旦动了真怒,就算是总兵官,也能当场拖下去打军棍。
“咱们是打了胜仗,可十方寺堡是依托栅栏,沈阳城是凭恃高墙,哪一场不是靠着坚城利炮才守住的?”
“唯一一次野战,在浑河岸边,你们也亲眼看见了,咱们的骑兵对冲时,像撞在石墙上的鸡蛋,瞬间就散了;火铳手还没排好阵,就被建奴的轻骑冲得七零八落。若非刘兴祚带着本部亲兵从侧翼杀出来,你们还回得来吗?”
城头上的风更紧了,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
熊廷弼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痛心:“就算是那场所谓的‘大捷’,咱们折了三四千精锐,建奴才死了不到两千。这样的损失比,你还敢说要出去野战?”
贺世贤的头埋得更低了。
他当然记得那场血战,自己麾下的三百亲兵,回来的还不到五十个。
“沈阳城高池深,还有数十门火炮坐镇,这是咱们的底气。放着这样的坚城不守,非要跑到旷野上跟建奴拼骑射,那是自取灭亡!”
他猛地提高了声音,目光扫过贺世贤,带着一股凛然正气:“赢了,固然能收复失地;可若是输了呢?沈阳城一丢,辽东就成了无险可守的平原,到时候别说抚顺、铁岭,恐怕辽阳都要震动!这个责任,你担得起?还是我担得起?”
城头上鸦雀无声,只有风卷旗帜的声响。
贺世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终究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陛下在与本经略密信之时,曾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现在便送与诸位:对于建奴,要在战略上藐视他,但在战术上要重视他!”
“藐视其蛮夷本质,而重视其战术战力!”
陛下的圣人之言都出来了。
在场众人自然更不敢反驳熊廷弼了。
这反驳熊廷弼,那就是在反驳皇帝。
没有人嫌自己命长。
见到贺世贤这些人安定下来了,熊廷弼这才放下心来。
他太清楚沈阳城如今的局面来之不易了。
城头上那些挺直腰杆的士兵,几个月前还在为欠饷唉声叹气;街面上那些敢敞开铺子做生意的商贩,上个月还在担心建奴突然杀到。
这一切的转变,固然有沈阳大捷的提振,更离不开陛下那几道加急送来的圣旨。
不仅补足了三年的欠饷,还额外拨了三万匹布、数万石粮食,甚至给守城的士兵每人发了两斤肉脯。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啊。”
熊廷弼低声自语。
可这暖意背后,是他夜夜难眠的隐忧。
陛下送来的密信里说,陕西大旱、山东水灾,国库早已空了底,辽东的军饷是从内帑里挪出来的,那些言官的弹劾奏章,已经在通政司堆成了小山。
若是陛下顶不住压力,断了粮饷,这刚鼓起来的士气,怕是顷刻间就会散了。
他这里,是一刻都不能懈怠。
一场败仗都不能打。
以稳为主。
思及此,熊廷弼当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