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去年的帐。”
“纸张都是上好的徽州贡宣,墨是上等的松烟墨。二十年,纸没泛黄,墨没褪色。”
陈默的指尖从一页光滑如新的纸上划过。
“二十年间,苏州府管这三摊子事的主官,换了不下七八任,下面的书吏更是流水一样。可这二十年的帐,从头到尾,竟然找不出一处涂改,没有一笔烂帐。”
他站起身,从盐运司的帐册堆里抽出一本,又从织造局的帐册堆里抽出一本,翻到同一天的记录。
“你看,盐运司卖给织造局一批官盐用作染料固色,售价三百二十七两四钱六分。织造局的帐上,支出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李铁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难道不是说明帐目清晰,官吏清廉?
“这不可能。”
陈默的声音冷了下来。
“官场上的事,迎来送往,总有损耗,总有差池。別说二十年,就是一年的帐,也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船舱的木板,望向远处灯火辉煌的苏州城。
“淮安府的帐册,至少还知道做旧,还知道偽造些错漏出来,显得更真实。”
“而这里……”
他环视著这满屋子“完美”的谎言,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他们连偽装都懒得偽装了。”
“他们是在告诉我,这就是真的,我必须信。”
李铁的呼吸一滯,他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帐册。
这是示威。
这满船的帐本,都出自同一个地方,在同一个时间,由同一批人,用同一种纸和墨,偽造出来的。
这是一个庞大到难以想像的利益集团,在用这种方式,向他这位不速之客,展示他们的力量与傲慢。
他们甚至不怕被看穿。
因为他们相信,即使被看穿了,陈默也拿他们毫无办法。
陈默闭上眼睛。
他在淮安码头听到的抱怨,在山东河道里摸到的铁桩,在芦苇盪里遭遇的箭雨……所有碎片化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些完美的假帐,串联成了一幅完整的,令人不寒而慄的画卷。
盘踞在漕运这条大动脉上的,不是一群各自为战的豺狼。
而是一头组织严密,触手遍及南北的巨兽。
而苏州,就是这头巨兽的心臟。
想毕其功於一役,在三个月內,把这头巨兽彻底斩杀,无异於痴人说梦。
他会被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