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她说。“不错,这点人人都知道。一个人不再和这儿有关系了,就是有了另一个自我,它属于一个新行星,而不属于这儿。你不得不飞离这儿。”
古德伦考虑了半天,脸上露出了简直是轻蔑的嘲笑。
“那你就是发现自己到了太空又能怎么样呢?”她大声地挖苦道。“毕竟,这个世界的伟大理念和那里的一个样。你就是高高在上,也不能不从事实出发,比如,爱情至上,这在太空和在地球都是如此。”
“不,”厄休拉说,“不能这么说。爱情太有人的特点了,也太渺小了。我相信某种非人的东西,而爱情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我相信我们必须实现的是来自未知的东西,它的无限性大大超出了爱情。它也并非仅仅关乎人类。”
古德伦从容地望着厄休拉,眼神中又带着犹豫,她对姐姐是那么钦佩,又是那么鄙视!于是,她突然转过脸来,阴险地说:
“得了,我连爱情那一步还没得到呢。”
厄休拉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因为你从没有爱过,所以你不可能得到更多的。”
古德伦起来走到厄休拉身边,搂住了她的脖子。
“去发现你的新世界去吧,亲爱的,”用力的声音里假仁假义的。“说到底,最幸福的航行就是去探索鲁珀特的极乐岛。”
她的手臂搂着厄休拉的脖子,好半天手指还在厄休拉的面颊上。厄休拉难受死了。这种恩赐似的庇护对厄休拉是一种侮辱,实在伤人。古德伦觉出了姐姐的反感,便尴尬地抽出手,翻过枕头,又露出了那几双袜子。
“哈哈——”她干笑着。“我们怎么会说那些新世界,旧世界的话!”
她们转而聊起了家常。
杰拉尔德和伯金已经先走一步了,在等客运的雪橇。
“你们还要在这儿待多久?”伯金瞥了一眼杰拉尔德通红又茫然的脸,问道。
“哦,我说不上来,”杰拉尔德应声道。“待腻了为止。”
“你不怕先化了雪?”伯金问,杰拉尔德笑了。
“能化吗?”他说。
“这么说你是一切都好了?”伯金说。
杰拉尔德眯起了眼睛。
“都好?”他说。“我从来不明白这些习惯语的意思。都好和都不好,在某一点上不是都一样了吗?”
“是啊,我想也是。回去如何?”伯金问。
“噢,我不知道。我们或许永远都不回去了。以前和今后我都不在意了。”杰拉尔德说。
“也不渴望不存在的东西了?”伯金说。
杰拉尔德像鹰一样聚精会神地盯着远方,那神情深奥难解。
“是啊,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结局。古德伦似乎希望我毁灭。我不知道——可她似乎又是那么温柔,皮肤丝绸般光滑,手臂软软的,沉沉的。说不清为什么,这让我的意识枯萎,烧毁了我的头脑。”他向前走了几步,凝视着前方,那表情就像野蛮人可怕的宗教活动中使用的面具。“它毁了你的心灵,”他说,“让你什么都看不见。可你还希望什么都看不见,愿意被毁灭,就不想要别的。”
“你知道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要受什么苦吗?她那么漂亮,那么完美,你发现她是那么好,这下你就像绸布一样被撕裂了,每一着都一点点地火辣辣地刺痛——哈,那种完美,当你毁灭了自己,毁灭了自己!于是乎——”他停住脚步,猛地松开了攥紧的拳头——“什么都不存在了——你的大脑恐怕像破布一样烧毁了——而且——”他朝空中扫了一圈儿,表演似的做了一个古怪的动作——“这是毁灭——你懂我的意思——这是伟大的经历,是某种终极的东西——于是——你像被电击了一般枯萎了。”他默默地走着,就像在侃大山,但像是一个在绝境中的男人的如实侃言。
“当然,”他继续说下去,“我并非不愿意拥有这些!这是一种完整的经验。而且,她又是一个美妙的女人。可是——不知怎的我又那么恨她!真是奇怪——”
伯金看着他那不可思议的、几乎失去知觉的面庞。杰拉尔德似乎对自己说的话也感到茫然。
“你现在已经足够了吧?”伯金说。“你已经有了经验,为什么还要和旧伤较劲儿。”
“哦,”杰拉尔德说,“我不知道。并没有了结——”
他们继续往前走。
“我是爱你的,也爱古德伦,别忘了。”伯金苦苦地劝说。杰拉尔德心不在焉地看着他,表情好奇怪。
“是吗?”他用怀疑的口气冷冷地应声说。“或者是你觉得吧?”他随便说道。
雪橇来了。古德伦从雪橇上下来,大家互相告别,他们都想分开了。伯金坐上雪橇,雪橇离去了,古德伦和杰拉尔德在雪地上挥着手,望着他们孤零零地站在那儿,人影越来越小,越离越远,伯金的心似乎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