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甄昱坐在地上,脑子停转了足足半个时辰——如果不是楚道石,她可能早就被斩断四肢,被马踩踏到断气。
然而,毕竟是与他相遇了。甄昱呆呆地想着。也许在我心底深处,是真心想为他而死。
她幸福地捧着脸流了一小会儿眼泪。场上的大乱和变故,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什么卑鄙、恐惧、寂寞……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
看着甄昱开心到白痴的笑容,甄晏叹了一口气,早知端倪:
我这个傻姐姐,中邪都快十年了,怎么就改不过来呢?
不,我自己也没有立场说她。甄晏本来还想狠狠地骂姐姐,可是看到她这么高兴,心忽有所动,她非常理解姐姐。
因为甄晏自己,也掩藏着不可告人的心事。而她的姐妹们,绝对猜不到。
她们没有那个能力。甄晏轻蔑地想。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的啦!”甄昱用胳膊大大地抡了个圈。“我安全地逃了出来!小五和楚先生也逃了出来!”
“谢天谢地,平安就好。”甄旻小心地看着二姐,生怕把她又激起来,“只要父亲不知道,五殿下知,楚先生知,咱仨知,就没问题了!”
甄晏哼了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次跑掉了,下次你又来,怎么办?”
甄昱低下头:“小晏,你就饶了我吧……”
“没有半点悔改之意!下次还有机会你还接着去对不对?”
甄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着没说话。
甄晏一甩手:“没救了。死在战场上算了!”
甄昱听见这话,终于有点儿不乐意:“死在战场上怎么了?我看你啊,这辈子就憋在屋里,吊死在房梁上得了!”
这两句玩笑话,忽然像针刺一样扎进了楚道石的心里。他猛然抬头,诧异地望着甄家两位郡主,一时一阵眩晕。
她们刚才说了什么?她们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
还没等他理解这种异常的疼痛感,两个人的争吵已经上升成为六岁小孩的级别。
“你胡说!”
“你才胡说!”
甄旻实在受不了,跳过来嗷了一嗓子:“这么不吉利的话还说!当着小五和楚先生呢!”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瞪白徵明。
看到甄旻使眼色,素王这才过来打圆场:“好啦好啦!总算是过去了,我提议,为了庆祝昱昱奏凯,我们一起出去吃东西好不好?”
片刻沉默。然后三姐妹异口同声地问道:
“吃什么?”
天大地大,食物最大。于是一场大难消弭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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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正赶上一个大晴天。而且恰好是每月一次的例行集市日,天启的干道上一片繁华,仿佛弥漫四周的酷暑被人忘了个干净,从一早开始包括马在内的大牲畜就被禁止在路上通行,任你是王公贵族,也只能轻装步行通过。
这种规定看起来有些微妙,但据说这是二皇子白矩的意思,而上面无条件支持。在施行的三年之内,头一年有十来起奔马践市的事件,其中包括替白猊送信的信使,为当朝大司徒送时令水果的仆从,纯粹出于兴趣进行越障碍赛马的皇子,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得到了严厉的处理。第二年此类事件锐减为一起,还是一个不明规矩的外地官吏,他被赶到了更偏远的地方就职。第三年大市,所有骑马者都学会了绕着走。
天启的市场从此繁花似锦,名声远扬,很多商贩不惜提前十五天赶路来天启出售自己的货物,他们只要出示许可,就可以进入专门的馆驿住宿,费用极为低廉。由此发财的巨贾甚至在天启周边花巨资修建别墅和货栈,雇佣为数众多的学徒,这些人又带来了自己的家属,依附在有钱人的周围开垦土地,安身立命。
白矩只是提议保护了集市,天启城却意外地扩张了近百里,在城墙之外,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平民的低矮住房。
不过这些问题,对于开心地前来赶集大吃的五人组来说,没有半点关系。素王白徵明和甄府的三位尊贵郡主就跟饿了三天刚放出来一样,在市集的美食区域一步一挪,每个摊子都不放过,全要尝上一番。只可怜后面跟着的楚道石,一脸愁容,生怕丢了哪个,根本顾不上吃,只是拿眼睛巴巴地在后面盯着梢。
大姐甄昱一马当先,拖着白徵明以猛虎下山之势疯狂扫**各类肉食摊位,她常年在练武场上风吹日晒,食量比两个妹妹都大许多,平时自家厨房都做的太精细,挺大盘子里只有指头那么大的肉块三四个,还不够她塞牙缝的,如今赶上这么些便宜又实惠的食物,她忙的连话都懒得好好说,只是乱挥手臂:
“考二……唔扒乱泥鸟……泥料心涮逃……”
翻译过来就是:“老二,我不管你了,你小心摔倒。”
甄晏抱着一捧红绿交加的冰山,吃的脸上沾满了点子,拿漂亮的眼睛横了姐姐一眼,没搭腔。甄旻叼着一个甜饼,手里还拿着一盒子,正在用手跟包装奋斗。三位平时出门坐车,在家喝茶的贵家小姐,此时化身为三个没品吃货,反正她们从来不在公众场合露面,也不怕被人认出来,只管开心地大快朵颐。楚道石听白徵明说过,这姐儿仨的个性截然不同,但唯有一样从小到大都有共识:
热爱食物。
无论吵成什么样,只要提议变着花样去吃饭,立刻就会平息战火,三个人同仇敌忾并肩作战。
楚道石心想:这倒不错,她们每天至少有三次是休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