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城里的老百姓!赵之信为了守城,连死人都不放过,你们跟着他能有什么好?等我们破了城,先宰了赵之信这个恶魔,再把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都掳去草原当奴隶,让你们也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那亲兵越骂越难听,污言秽语混着寒风飘进城头,守城的士兵们脸色各异,有的攥紧了兵器怒目而视,有的却忍不住低头看向城外的尸墙,眼神里多了几分动摇——毕竟那堆尸骸里,确实有不少袍泽的身影。
赵之信立于城头,脸色铁青,猛地拔出佩剑,对着城下大喝:“休要听他胡言乱语!两军交战,各为其主,达勒可汗烧我城郭、杀我百姓,才是真正的恶魔!我等筑墙守城,是为了守住身后的家园,何来虐尸之说?再敢妖言惑众,一箭射穿你的喉咙!”
说罢,他抬手示意,城头上数支箭矢齐发,擦着那亲兵的耳边飞过,钉在他脚边的雪地里。那亲兵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骂,转身溜回了敌营。
可这还不算完,察合汗又派了十几个汉子,穿着打补丁的粗布短衫,挑着担子、扛着锄头,装作逃难的农户,沿着城外的田埂慢慢挪动,嘴里还念念有词:“哎呀,这兵荒马乱的,家里的粮食都被抢光了,能不能让我们进城避避啊?”
他们看似漫无目的地在雪地里转悠,眼神却暗中打量着城墙——有的蹲在田埂上假装拾柴,趁机观察尸墙的堆砌密度;有的走到西城根下,装作找水喝,用锄头敲了敲冻硬的尸墙,试探哪里的缝隙大、哪里的尸骸堆得薄;还有的故意对着城头喊冤,吸引守军的注意力,掩护同伴探查。
城头上的士兵起初还有些警惕,可见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不像是敌军,便放松了些。有个老兵还对着城下喊道:“城里也缺粮,你们还是往南逃吧,别在这送死!”
那些“农户”连忙点头哈腰,嘴里道谢,脚下却没动,反而借着雪雾的掩护,悄悄在薄弱处的雪地上做了记号——有的插了根枯树枝,有的堆了个小雪堆,待探查得差不多了,才挑着担子,慢悠悠地往敌营方向退去。
赵之信何等精明,很快就察觉出不对劲,沉声对身旁的副将道:“这些农户不对劲!眼神太亮,动作太利索,不像是逃难的庄稼人!快,传令下去,射杀任何靠近城墙的可疑人员,别让他们摸清了城防!”
副将连忙应声,城头上的箭矢再次如雨般射向城外,可那些“农户”早已退到了射程之外,只留下雪地上那些不起眼的记号,在晨光中透着诡异的气息。赵之信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眉头拧得更紧——达勒可汗这是要动真格了。
城墙上的骂声刚歇,城里的窃窃私语就像雪地里的草芽,悄悄冒了出来。
百姓们缩在残破的屋檐下,裹着单薄的衣裳,望着城外那道渗人的尸墙,脸色都白沉沉的。有老人拄着拐杖叹气:“造孽啊,哪有把死人堆成墙的道理?赵将军这是要遭天谴的!”
妇人抱着哭啼的孩子,声音发颤:“就是,那些草原人也是爹娘生养的,死后连个全尸都没有,太不仁道了……万一哪天咱们死了,是不是也落得这般下场?”
更有年轻后生被城外的喊话搅乱了心神,私下嘀咕:“说不定达勒可汗真的肯谈判呢?再这么守下去,城里粮都没了,还得背着‘虐尸’的骂名,值当吗?”
这些话像风一样,顺着城巷飘进守军的耳朵,也飘进了赵之信的耳中。他正蹲在城头补缀破损的棉甲,听到亲信偏将陈贤开压低声音禀报,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手上的针线没停。
陈贤开急了,蹲到他身边,语气里满是焦灼:“将军!城里都传疯了,说您不仁不公,连死人都不放过!您就不想跟老百姓解释解释吗?再这么下去,人心要散了!”
赵之信捏着针线的手顿了顿,抬头望向城下茫茫的风雪,眼神沉得像冰。他把最后一针拉紧,咬断线头,缓缓道:“解释什么?”
“跟他们说,那些尸骸里,有烧了咱们家园的贼寇,有杀了咱们弟兄的凶手?”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跟他们说,若不筑这道墙,达勒的铁骑明日就会踏进城来,烧杀抢掠,让他们妻离子散、死无葬身之地?”
他站起身,拍了拍陈贤开的肩膀,目光扫过城里低矮的屋舍,扫过那些缩在角落窃窃私语的百姓,语气里满是无奈,却又异常决绝:“百姓们怕的是‘虐尸’的骂名,可他们忘了,更怕的是城破人亡的惨状!解释了又如何?他们只看到眼前的‘不仁’,看不到我身后这满城的性命!”
“等哪天援军到了,燕蓟守住了,他们能安安稳稳地种地、过日子,自然就懂了。”他抬手抹去脸上的雪沫,握紧了腰间的佩剑,“至于现在,骂名我来背,天谴我来受!只要城在,百姓在,我赵之信,不在乎这千古非议!”
陈贤开看着他布满血丝却依旧挺拔的背影,心头一热,狠狠攥紧了拳头:“将军,末将懂了!从今往后,谁再敢乱嚼舌根,末将第一个剁了他!”
赵之信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不必。让他们说吧,等仗打赢了,一切自有公论。”
风雪又起,卷着碎雪打在城墙上,那些窃窃私语渐渐被风声淹没,可赵之信的背影,却在漫天风雪中,愈发坚定如铁。
冯岳一脚踏上城楼,厚重的军靴在积雪上踩得咯吱作响,嘴里骂骂咧咧没停:“该死!真该死啊!”
赵之信正俯身查看城防图纸,闻言抬头:“冯将军何来如此怒火?”
“哎!”冯岳狠狠一拳砸在残破的女墙上,积雪簌簌掉落,“我刚从西城巡防过来,一路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城里的老百姓都在传,说要请你下城楼,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甚至还有人嚷嚷着,要你去跟达勒那厮议和!”
“议和?”赵之信听到这两个字,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眼中寒光乍现,“一群妇人之仁!达勒可汗烧我城郭、杀我百姓,血债未偿,谈何议和?”
他沉默片刻,望着城下涌动的人群,沉声道:“看来这人心,确实得稳住了。不然不等敌军攻城,咱们自己就先乱了阵脚。”
转头对冯岳和陈贤开道:“走,我们下去,跟老百姓见一面。”
三人踏着积雪走下城楼,刚站到燕蓟城中心的空地上,四周的百姓便纷纷从屋舍里涌了出来,很快围得水泄不通。人群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上前,对着赵之信深深一揖:“赵将军,小老儿代表满城百姓,求您一件事!”
赵之信抬手扶住他:“老丈有话请讲,不必多礼。”
老者抬起头,眼中满是恳求:“将军,城外那道尸墙,已让我等日夜难安,如今又听闻能跟达勒可汗议和……小老儿知道将军守土不易,可城里的粮草真的撑不住了,将士们也伤亡惨重,再打下去,怕是……怕是没人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