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前诗
白骨堆墙雪未消,胡笳声里骂声高。
北境粮荒藏鬼蜮,谁怜赤子盼安尧?
冯将军率精骑到达燕蓟,与赵之信将军汇合。赵之信一身血甲立于城头,见风尘仆仆的冯岳勒马城下,当即高声道:“冯将军请进!城头虽破,尚有热汤暖身!”
冯岳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风霜,马鞭一指城外敌军营地,语气激昂:“哎,赵将军,我哪有这心思进城歇着!我这一万五千精骑星夜疾驰,马蹄未停、士气正盛,达勒那厮刚吃了火攻的亏,营寨未定、军心涣散,不如趁此良机,你我合兵突袭,定能一战破敌!”
赵之信闻言,脸色骤然沉了下来,扶着残破的女墙摇头道:“冯将军,非是我怯战,而是守土之责重于泰山!燕蓟乃北境门户,城在人在,城破则北境危矣!我等身为守将,首要之责是固城,而非轻举妄动。”
他转身示意亲兵捧来粮册,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数字,声音凝重:“你且看——城中粮草仅够三日支撑,将士伤亡过半,能战者不足三千,连箭矢都已不足两万支。你带来的骑兵虽精锐,却也需粮草补给,若贸然突袭,即便侥幸胜了,我军伤亡必然惨重,后续如何守城?”
赵之信目光扫过城下积雪中的尸骸,语气愈发沉缓:“达勒可汗虽遭火攻,却仍有两万余兵马,且营寨布有伏兵。我等若倾巢而出,万一中了埋伏,燕蓟城防空虚,敌军伏兵趁虚而入,届时便是万劫不复!所谓‘险胜’,实则是以燕蓟百姓与将士的性命赌输赢,我赵之信担不起这个责!”
冯岳脸上的激昂渐渐褪去,他望着城头残破的旌旗,又看了看赵之信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双眼,终是叹了口气,收了马鞭:“赵将军所言极是,是我急于求成了。那依你之见,如今该当如何?”
赵之信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沉声道:“你带来的骑兵正好补足城防缺口!你率部驻守西城,我守东城,加固城防、休整将士,待齐王援军与粮草一到,再内外夹击,那时方能稳操胜券!”
冯将军踏过城门的刹那,马蹄踩在积雪与冻土的交界处,目光骤然被城外那道“城墙”钉住,喉结狠狠滚动,倒吸一口凉气。
那哪是砖石垒砌的城防?分明是层层叠叠的尸骸,有草原部族的皮甲兵,也有燕蓟守军的残躯,鲜血混着冰雪冻结成暗红的硬块,残破的衣甲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远远望去,如同一道狰狞的血肉屏障。
“赵将军……”冯岳的声音都在发颤,他勒住马缰,指着那道人墙,语气复杂至极,“人人都说我老冯是个杀红眼的糙汉子,打仗只知往前冲,可今日跟你一比,我这点狠劲算个屁!你……你可知此举有辱天和?草原各部本就忌惮我朝,你用他们同胞的尸身筑墙,这不是逼着他们跟达勒一条心吗?”
赵之信扶着城门旁的断柱,甲胄上的血污早已冻成冰碴,他望着那道人墙,眼神沉得像寒潭,声音沙哑:“冯将军,我何尝不知有辱天和?可我也是被逼到绝境了!”
他抬手扫过身后残破的城墙,女墙塌了大半,箭孔密密麻麻,城砖上的血迹层层叠叠,连城门都歪歪斜斜挂在合页上,随时可能坍塌:“你看看这燕蓟城,粮草将尽,将士伤亡过半,连像样的城防都没了!达勒可汗三日一小攻,五日一大攻,若不设这道‘墙’,昨日东城便已破了!”
赵之信拔出佩剑,剑尖指向那道人墙,语气陡然凌厉:“我就是要让达勒看看!他驱策各部族来犯,射向燕蓟的每一支箭,都可能钉在自己同胞的尸身上!他若有底气,便让他的部下对着自己的族人放箭!我要让那些草原兵士看看,跟着达勒劫掠,最终只会落得这般下场!”
他收剑入鞘,肩头微微颤抖,语气却依旧坚定:“这道墙,是燕蓟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我给达勒可汗的一封战书!今日我用尸骸筑墙,明日我便要率将士踏平他的营寨,用他的头颅,告慰这满城忠魂与百姓!”
冯岳望着赵之信眼中的决绝,又看了看那道在风雪中矗立的人墙,终是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头:“罢了!你既已做到这份上,我老冯便陪你守到底!骑兵归你调度,今日我便率部加固城防,倒要看看达勒那厮,敢不敢对着自己的同胞开弓!”
达勒可汗勒马立于雪地,玄色战马喷着白气,猩红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五十里外,燕蓟城墙的轮廓在雪雾中若隐若现,斥候躬身禀报的声音还在耳畔:“可汗,那道尸墙已被风雪冻得硬邦邦,尸骸交错,连缝隙都结了冰,赵之信竟真的用这等法子守城!”
达勒可汗眼中闪过一丝暴戾,猛地挥刀指向城墙方向,沉声道:“传令下去,全军备战,即刻攻城!我倒要看看,这堆烂骨头能挡得住我黑石部的铁骑多久!”
“可汗不可!”话音刚落,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翻身下马,双膝跪地,正是他的心腹察合汗。他额头抵着积雪,声音带着几分痛心疾首:“可汗!那墙里的尸骸,大半是我草原各部的子弟啊!他们或为饥寒所迫,或为威势所逼,才随您南下,如今死无葬身之地,还要被当作挡箭牌,受我军箭矢之苦!”
察合汗抬起头,眼中满是恳求:“赵之信此举已然有辱天和,遭人唾弃!若我们再对着同胞的尸骸射箭,与禽兽何异?各部族本就人心浮动,此事一旦传开,怕是没人再肯依附可汗,甚至会转头投靠大周,到那时,我们便是众叛亲离!”
达勒可汗眉头紧锁,狠狠一鞭抽在雪地上,雪沫飞溅:“那怎么办?难道就一直耗在这里?”他语气愈发烦躁,“我此番率部南下,本就是要与大周一决生死!燕蓟乃北境门户,拿下它,才能逼洛京的小皇帝低头,答应我提出的条件——割让燕蓟以北三郡草场,每年岁贡粮草百万石、棉衣十万件!若连燕蓟都攻不下来,我黑石部颜面何存?草原各部又怎会服我?”
他来回踱步,猩红披风扫过积雪,留下两道凌乱的痕迹:“如今齐王的援军正在赶来,拖延一日,我们的胜算便少一分!粮草将尽,各部族的怨言也越来越多,再耗下去,不等大周援军到,我们自己就先乱了!”
察合汗跪在地上,沉默片刻,忽然抬头道:“可汗,臣有一计!赵之信筑尸墙,无非是想震慑我军、稳固军心。我们可以先派人喊话,谴责他虐尸不仁,动摇燕蓟百姓与守军的人心;再派细作混入城中,散布‘达勒可汗仁慈,不忍同胞受辱,愿与燕蓟谈判’的流言,离间守军与百姓的信任。”
他顿了顿,续道:“同时,我们可佯攻东城,吸引守军注意力,暗中派精锐骑兵绕至西城,寻找尸墙薄弱之处,用火药炸开缺口!这样既不用大面积射杀同胞尸骸,又能破城,还能让赵之信背负骂名,一举三得!”
达勒可汗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低头看了看察合汗,又望向五十里外的燕蓟城墙,咬牙道:“好!就依你之计!传我将令,先派使者喊话,再令右翼铁骑暗中绕至西城,准备火药,明日拂晓,佯攻东城,午时炸开西城缺口,全力攻城!”
“遵旨!”察合汗躬身应诺,起身时,却见达勒可汗望着那道尸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虽暴戾,却也深知草原部族对“入土为安”的执念,只是此刻箭在弦上,已由不得他回头。
寒风卷着雪沫,吹过燕蓟城外的旷野,那道由尸骸堆砌的城墙,在暮色中愈发肃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战争的残酷与无奈。
第二日拂晓,雪雾还没散,燕蓟城外就传来一阵粗嘎的喊话声。察合汗派了个嗓门洪亮的亲兵,站在五十步外的土坡上,一手叉腰一手挥着马鞭,对着城头破口大骂:
“城上的兔崽子们!你们看看城外那堆烂骨头!赵之信就是个没人性的畜生!那里面有我们草原的弟兄,也有你们大周的兵,死后连块埋骨的地方都没有,被他堆成墙当挡箭牌,亏你们还跟着他卖命!”
“什么守土护民?我看就是丧尽天良!虐尸不仁,要遭天打雷劈的!你们这些当兵的,难道就不怕晚上做梦被亡魂索命?趁早打开城门投降,可汗说了,既往不咎,还能给你们条活路!再跟着赵之信干这缺德事,早晚跟他一起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