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抬头,见热水蒸腾的雾气模糊了帐内的灯光,点了点头:“好。”
李忠连忙将铜盆放在地上,上前为齐王脱靴。锦靴刚一脱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便混着寒气散开。李忠低头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齐王的袜底早已被血浸透,小心翼翼褪去袜子,只见两只脚的脚掌、脚趾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水泡,有的已经磨破,血水与污泥混在一起,有的则鼓鼓囊囊,透着青紫色,看着就让人揪心。
“王爷!您这脚……”李忠声音发颤,连忙将铜盆往旁边挪了挪,“这水泡都磨破了,可不能泡脚,会感染的!”
齐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像是才察觉到一般,淡淡“哦”了一声,语气平静无波:“无妨,你找把小刀来,把水泡挑了便是。”
“王爷,这……这可得忍着疼!”李忠犹豫着,还是转身从行囊里翻出一把干净的小刀,用火折子烤了烤消毒,又取来干净的布条,“末将下手轻些。”
齐王盘膝坐下,任由李忠握着自己的脚。刀尖刺破水泡的瞬间,清亮的液体混着血丝涌了出来,李忠看得心惊胆战,手下愈发轻柔,可齐王却自始至终端坐不动,目光甚至还落在一旁的舆图上,仿佛那疼的不是自己的脚,只是无关紧要的物件。齐王斜倚在临时搭起的胡床上,肩头的银甲未卸,却松了松腰间玉带,望着帐内围坐取暖、满脸疲惫的亲卫们,语气比白日柔和了许多:“苦了你们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眼底的倦意,坦然道:“我知道,这一路走下来,你们心里对我多有怨言——觉得我不近人情,非要选崎岖小路,还定死了二十里才歇,折腾得大家筋疲力尽。”
亲卫们闻言,纷纷低下头,没人应声,却也默认了这话。李忠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忍不住抬眼看向齐王。
“你们平日里跟着我,多是在京中值守,没见过我这般‘狠厉’的模样。”齐王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眉心,“可燕蓟危在旦夕,赵将军和将士们在城头浴血,老百姓在火海里挣扎,我哪有资格让大家慢悠悠赶路?只能委屈你们,跟着我受这份罪。”
他话锋一转,神色沉了下来:“不过,我已命斥候探过前路,明日咱们再改一次道。”
“还改道?”李忠猛地站起身,满脸愕然,“王爷,这小路已经够难走了,再改道岂不是更耽误时间?再说,咱们好不容易摸熟了这山路的性子,换条路又要重新适应,弟兄们怕是……”
“必须改。”齐王抬手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就是要让达勒可汗摸不清咱们的行踪!一会儿走小路,一会儿换道,他就算派了细作打探,也只会以为咱们在玩虚实不定的把戏,不敢轻易判断咱们的行军速度和目的地。”
他看向众人困惑的眼神,耐心解释道:“你们别以为走小路就没人知道——这山林之间,藏着不少猎户、樵夫和赶路的商贩,他们消息灵通得很。咱们这一路踏雪而行,虽避开了大道上的郡县官吏,却瞒不过这些居于山野的百姓。他们见咱们银甲在身、行色匆匆,定会猜到是驰援北境的大军,消息自然会顺着山民的往来,悄悄传出去。”
“可改道到哪里去?”一名年轻亲卫忍不住问。
“斥候探到前方十里处,有一条废弃的官道,虽多年未修,却比这小路宽敞不少,车马也能勉强通行。”齐王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咱们明日一早就转去那条道,既不用再受这沟沟坎坎的罪,又能借着‘改道’的动静,让消息传得更杂、更乱。达勒可汗越是猜不透,燕蓟的压力就越小,咱们也能趁机加快速度,早日抵达!”
李忠闻言,恍然大悟,躬身抱拳道:“王爷深谋远虑!末将明白了,这就去告知弟兄们,明日一早准备改道!”
齐王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帐外风雪弥漫的夜空,轻声道:“再忍忍,等到了燕蓟,咱们就不用再这般东躲西藏了。到那时,咱们要让达勒可汗知道,大周的援军,不是他能猜透的,更不是他能挡住的!”
亲卫们听着这话,心中的怨言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振奋。他们纷纷起身,抱拳应诺,帐内的气氛,也因这一番话,变得热烈起来。齐王忽然坐直身子,抬手示意李忠近前,声音压得极低:“李忠,我给你一个差事,务必办好,不得有半分差池。”
李忠心中一凛,连忙趋步上前,单膝跪地:“王爷请吩咐!莫说是一件差事,便是十件百件,末将也定当竭尽全力,绝不辜负王爷信任!”
“你先行一步,赶往涿郡、上谷、渔阳三郡。”齐王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囊,递了过去,“这里面是五百两银子,你化作往来边境的粮商,乔装行事。”
他目光锐利,语气郑重:“你去查查各郡‘就近购粮’的实情——看看太守们是否真的按朝廷旨意,以市价上浮三成采买,有没有苛扰百姓、中饱私囊,或是与粮商勾结囤积居奇的事。”
“若是各郡都认真办事,粮草筹备顺利,便无需特意回报,只需在燕蓟与我汇合即可;可若是有官吏敷衍塞责、弄虚作假,你务必把姓名、罪状一一记下来,藏好证据,等我到了再做处置。”
齐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再三叮嘱:“记住,此行是微服私访,万万不可大意!不得暴露身份,不得惊动地方官吏,凡事多听多看少言,务必摸清真实情况——粮草乃军中命脉,一点差错都出不得!”
李忠接过布囊,只觉手中沉甸甸的不仅是银子,更是千斤重担。他躬身叩首,声音铿锵:“王爷放心!末将定当乔装妥当,仔细探查,绝不让任何蛀虫耽误军需,坏了驰援大事!”
“好。”齐王颔首,“明日天不亮,趁着弟兄们还没醒来,你就悄悄出发,别惊动旁人。一路小心,保重自身。”
“末将领命!”李忠再次叩首,起身时眼中已满是坚定,转身便去收拾行囊,准备连夜打理好乔装的衣物与信物,只待破晓时分,便孤身潜入三郡,探查粮情。天际发白,林间的积雪泛着冷白的光,亲卫们揉着惺忪的睡眼收拾行囊,踏着残雪继续赶路。可走了一路,总觉得队伍里少了点什么,没人高声吆喝着整队,也没人时不时来问王爷是否需要歇息。
直到按规矩走到二十里,齐王下令休息,一名年轻亲卫往四周扫了一圈,忽然嘀咕道:“哎?李统领呢?怎么没见到李忠哥?”
这话一出,众人瞬间反应过来——可不是嘛!从破晓出发到现在,一直没见李忠的身影!
“他该不会是……逃走了吧?”另一名亲卫压低声音,眼神里满是猜忌,“这一路走得这么苦,又是小路又是改道,天天累得像条狗,说不定他熬不住,偷偷跑了!”
“我看像!”有人立刻附和,“昨天还抱怨王爷狠厉,今天就不见了,不是逃走还能是什么?”
“连统领都跑了,咱们还跟着遭这份罪干嘛?要不……咱们也跑了吧?反正这么多人,少几个王爷也未必能发现!”流言像野草一样疯长,亲卫们窃窃私语,神色各异,连带着士气都低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