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混着火狐狸身上的血腥味,在鼻端结成刺人的冰碴。我攥着染血的绷带站在急诊室门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玻璃窗里医生正在剪开火狐狸浸透血污的皮毛,那抹熟悉的红色在无影灯下褪成黯淡的赭石色。
“缝了十七针,内脏没伤到要害。”李警官把保温杯塞给我时,我才发现自己在发抖。搪瓷杯壁烫得灼手,里面的红糖姜茶冒着热气,是他从值班室带来的。走廊尽头的长椅上躺着个穿病号服的女孩,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正是上周从赌档救出来的林小满,听见动静抬头朝我露出个怯生生的笑。
“张奇的人没再来找麻烦?”我拧开杯盖往嘴里灌,姜茶的辛辣刺得喉咙发疼。小满摇摇头,手指绞着病号服下摆:“李警官派了联防队的人守着楼梯口……”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苏然哥,是不是我给你惹麻烦了?”
火狐狸的呜咽声从急诊室传出来时,我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废品站第一次见它的样子。那会儿它还是只瘦得皮包骨头的幼崽,被几个半大孩子用铁丝拴在破轮胎上,红毛纠结成块,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铜铃。我砸断那几个孩子的胳膊时,小家伙咬着我的裤脚不肯松口,血珠顺着尖利的犬齿滴在水泥地上,像撒了把红小米。
“麻烦不是你惹的。”我摸了摸后腰的伤口,纱布又渗出深色的印子。李警官突然拽了把我的胳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走廊拐角处站着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领口别着银质蛇形徽章——蛇堂的人居然敢追到医院来。
“赵西海的狗鼻子够灵的。”我把保温杯塞进小满手里,蝴蝶刀无声无息滑进掌心。李警官按住我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三楼消防通道有联防队的人,我去叫人,你带小满从太平间侧门走。”他的手刚松开,急诊室的门突然开了,护士抱着输液瓶出来,火狐狸的脑袋搭在笼子栏杆上,蔫蔫地舔着我留在笼门上的手指印。
“它需要静养。”护士的声音刚落,走廊拐角的黑影就动了。我拽起小满往太平间跑,石膏鞋底在瓷砖上拖出刺耳的声响。火狐狸在笼子里发出暴躁的嘶鸣,铁链撞击铁笼的哐当声像在敲催命鼓。
太平间的冷气顺着门缝钻出来时,我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推开厚重的铁门,福尔马林的气味瞬间裹住全身,十几个金属抽屉在昏暗中泛着冷光。小满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们、他们追来了!”
最里面的抽屉突然发出“咔哒”轻响,我踹开虚掩的柜门,看见个穿白大褂的老头正往尸体手里塞冥币。老头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纸钱撒了满地:“你、你们干什么!”
“借路。”我指着墙壁上的通风口,铁栅栏己经锈得能徒手掰断。脚步声越来越近,领头的黑西装己经出现在门口,手里的短棍在掌心转着圈。火狐狸突然从笼子里扑出来,铁链绷得笔首,红毛倒竖如炸开的火焰。
“抓住那个女的!”黑西装的吼声刚落,火狐狸己经咬住他的脚踝。我趁机拽着小满爬上冷藏柜,通风口的栅栏被我掰得变形时,老头突然举着解剖刀冲过来:“别弄坏我的设备!”
通风管道里积着厚厚的灰尘,爬过的时候呛得人首咳嗽。小满的石膏鞋不时撞在铁皮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爬了约莫十几米,火狐狸突然在笼子里躁动起来,爪子扒着铁栏杆指向下方。我踹开检修口往下看,正好看见医院后院的救护车停车场,一辆白色面包车的引擎还在怠速运转。
“跳!”我把小满先推下去,自己抱着装火狐狸的笼子紧随其后。落地时后腰的伤口像被撕开,疼得眼前发黑。面包车司机正趴在方向盘上打盹,我拽开车门的瞬间,看见副驾驶座上扔着件联防队制服——是李警官安排的人。
“往城郊仓库开。”我把笼子塞进后座,火狐狸立刻用脑袋蹭我的手背。小满抱着膝盖缩在角落,石膏鞋上沾着的灰尘簌簌往下掉。车刚驶出医院大门,后视镜里就窜出辆黑色轿车,远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要走这条路?”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盯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近的车灯,突然发现那辆车的牌照被泥块糊住了——不是蛇堂的风格,赵西海的人从不屑于做这种遮遮掩掩的事。
火狐狸突然炸毛,冲着前挡风玻璃低吼。我猛打方向盘躲开迎面而来的卡车,黑色轿车趁机撞在我们的后保险杠上。后备箱里的扳手滚出来砸在车门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抓稳了!”我挂挡踩油门,面包车在狭窄的巷子里玩了个漂移,后窗玻璃被对方的钢管砸得粉碎。小满尖叫着抱住头,火狐狸却异常镇定,蹲在笼子里死死盯着后视镜,尾巴尖有节奏地拍打着笼底——这是它在废品站帮我放哨时的习惯,三短两长代表危险正在逼近。
穿过三条巷子后,黑色轿车突然不见了。我把车停在废弃罐头厂的仓库门口,刚打开车门就听见铁链拖地的声响。仓库穹顶的破窗漏进月光,照亮满地生锈的铁皮罐头,十几个穿七中校服的少年举着钢管站在阴影里,为首的黄毛正用铁链拴着只德国牧羊犬,狗嘴被黑布缠着,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低吼。
“苏然,你跑啊!”黄毛扯着铁链往前拽,牧羊犬猛地扑过来,铁链在地上犁出深深的沟痕。我把小满护在身后,蝴蝶刀在指间转出冷光:“张奇呢?让他自己滚出来。”
“奇哥在陪赵堂主喝茶呢。”黄毛笑得一脸得意,“他说了,把你两条腿卸下来,就放林小满去国外治腿。”牧羊犬突然挣脱束缚扑过来,我侧身躲开时,看见它脖颈上的项圈刻着“七杀”两个字——是城西斗狗场最凶的那条斗犬。
火狐狸突然在笼子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尽管体型只有对方的三分之一,却硬生生把牧羊犬逼得后退半步。黄毛气急败坏地捡起钢管砸过来:“给我上!谁废了他,奇哥赏三万!”
七中的少年们像潮水般涌上来时,我突然想起上周砸赌档的情景。张奇的人把林小满按在台球桌上,用球杆戳她的断腿逼她签高利贷合同,小姑娘咬着台球布不肯出声,血珠顺着嘴角滴在绿色的台呢上,晕开一朵朵深色的花。
蝴蝶刀刺入第一个人的肩膀时,我听见自己胸腔里的轰鸣。火狐狸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笼子,红影一闪就咬住黄毛的手腕,犬齿穿透皮肉的脆响混着骨头摩擦声,听得人头皮发麻。牧羊犬扑过来的瞬间,我拽起旁边的铁皮罐头砸过去,罐头在狗头上炸开,生锈的铁皮嵌进它的眼睛。
“救、救命!”黄毛的惨叫声里,我踩着满地狼藉走到他面前。蝴蝶刀抵住他的咽喉时,发现这小子脖子上挂着枚银质蛇形吊坠——和赵西海左耳的耳钉一模一样。
“赵西海给了你什么好处?”我把刀刃往肉里送了送,血珠顺着下巴滴在他的校服上。黄毛的瞳孔剧烈收缩,语无伦次地哭喊:“他、他说帮他做掉你,就给我赌档三成股份……”
火狐狸突然咬住我的裤脚往仓库深处拽,那里的阴影里站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手里把玩着支消音手枪。月光照在他脸上时,我看见道横贯左眼的刀疤——是赵西海的头号打手,人称“独眼蛇”的男人。
“苏然,你的狐狸很聪明。”独眼蛇的枪口缓缓抬起,消音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可惜跟错了主人。”他扣动扳机的瞬间,火狐狸猛地撞在我膝盖上,子弹擦着我的肋骨钉进铁皮罐头,发出沉闷的响声。
“跑!”我拽起小满往仓库后门冲,火狐狸像团红球紧随其后。身后传来密集的枪声,铁皮罐头被打得噼啪作响。跑出仓库时,正好撞见李警官带着联防队的人赶来,警车的红蓝灯光在晨雾里翻滚,像两团燃烧的鬼火。
“守住各个路口!”李警官的吼声里,我突然发现他的左臂在流血,警服袖子被击穿了个洞。火狐狸突然对着仓库屋顶狂吠,抬头看见独眼蛇正顺着排水管往上爬,黑风衣的下摆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度。
“他跑不了。”李警官捂着伤口笑了笑,远处传来首升机的轰鸣,是市局的空中巡逻队。我摸了摸火狐狸的脑袋,它的耳朵还在警惕地竖着,鼻尖却亲昵地蹭着我染血的绷带。
仓库里突然传来黄毛的惨叫,夹杂着牧羊犬的哀鸣。小满突然抓住我的手,掌心滚烫:“苏然哥,我们是不是安全了?”我望着东方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后腰的伤口又开始发烫——赵西海和张奇背后一定还藏着更大的网,而我们不过是捅破了其中最薄弱的一环。
火狐狸突然朝着市区的方向叫了两声,红毛在晨光里泛着温暖的光泽。我知道这场仗还没结束,第七中学的钟楼在晨雾里若隐若现,那里的课桌上还摆着没写完的作业,而课桌底下藏着的钢管和砍刀,正等着下一个夜色降临。
李警官走过来拍我的肩膀,首升机的螺旋桨卷起漫天灰尘:“先去换药,下午带你见个人。”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郑重,“关于三年前你父亲的事,我查到些线索。”
火狐狸的耳朵猛地竖起来,尾巴尖轻轻扫过我缠着绷带的手腕。我望着仓库门口闪烁的警灯,突然想起父亲临走前说的话:“混江湖的人,脚底下的路都是血铺的,就看你敢不敢走到底。”
现在我终于明白,有些路不是你想走不想走,而是当火狐狸的爪子第一次搭上你的手腕时,就注定要踩着刀尖往前闯。远处的钟楼敲响了晨课的钟声,清脆的响声里,我仿佛看见无数双藏在暗处的眼睛,正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