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志的额头渗出冷汗,他握着节钺的手,第一次感到了动摇。
这哪里是叛将逆民,这分明是一座军民同心的铁城!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北面山岭响起,由远及近,如奔雷掣电。
一名骑士身披风霜,背插令旗,策马狂奔而下,首冲阵前,翻身下马高声喊道:“灵武八百里加急!太子密诏在此!”
来者正是薛七郎。
他穿越重重人群,将一卷用火漆封口的诏书高高举起。
孙承志脸色数变,终究不敢阻拦。
赵襦阳缓缓走下城楼,来到灯海之中。
薛七郎单膝跪地,双手奉上诏书:“将军,是太子殿下的密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卷小小的诏书上,那是决定他们所有人命运的关键。
赵襦阳接过诏书,却没有像众人预期的那样立刻展开宣读。
他只是着那微凉的绸缎,然后转身,走到那根写着“我非叛兵,乃唐卒”的巨烛前,将诏书轻轻放在了烛台之下,任由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上面的封印。
他抬起头,环视着周围一张张紧张而又充满希冀的脸庞,然后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双手,掌心向上,仿佛要拥抱这片灯海。
“此诏,非赦我赵襦阳一人之罪,”他的声音沉稳而洪亮,传遍了长街的每一个角落,“乃是赦我恒州万民活命之心!从今日起,我赵襦阳在此立誓,恒州之门,永不为我大唐百姓而闭!”
夜色深沉,南门外的对峙早己散去。
赵襦阳独自一人立于鼓楼之巅,寒风吹动着他的衣袂。
他望向城外,那片隔离营地周围,百姓们自发点起的灯火依旧未熄,汇成一片温暖的星河,守护着那些仍在养伤的士卒。
他从怀中取出那片早己干枯的麦穗,将它与一本新写就的册子并排放在身前的案几上。
册子的封面上,是苏湄隽秀的字迹——《民魂录》。
史官的笔,会如何记下今夜?
或许,千年之后,史书只会留下一句“恒州守将赵襦阳,抗命纳叛,幸得太子赦免”。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问风,也像是在问自己:“他们会写我为叛将,可当这千人持灯为我立于道中,万人传歌颂我于街野——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叛臣?”
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得城头灯笼摇曳。
一盏被吹断了线的孔明灯,悠悠然飘向深邃的夜空,宛如一颗星辰坠入凡间。
赵襦阳的目光追随着那点微光,首到它消失在黑暗里。
“这一局,我不争权,不争命。”他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疲惫与决绝,“我只争——将来我们的孩子,当他们读到这段历史时,会不会愿意相信,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宁可背负天下骂名,也绝不辜负苍生。”
话音落下,他收回目光,视线落回城下。
那名被迫退去的监军孙承志并未离去,而是带着亲兵驻扎在三里之外。
黑暗中,那个营地像一只蛰伏的凶兽,孙承志立于辕门前的身影,在火光下被拉得极长,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鼓楼的方向,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赵襦阳知道,太子的诏书压得住律法,却压不住人心里的鬼。
今夜的胜利,只是另一场更凶险棋局的开始。
他缓缓握紧了身前的栏杆,冰冷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重新变得清明。
手,必须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