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药己经断了,高烧不退,眼看就要不行了。
老妇人竟想抱着孙子一同投入火中,求解脱。
戚薇一个箭步冲过去,跪倒在地,死死抱住老妇人的腿。
在老妇人绝望的哭嚎声中,戚薇拔下头上唯一的银发簪,毫不犹豫地刺破自己的食指。
鲜血涌出,她将血珠滴入一碗仅剩的药渣水中,搅匀了,撬开孩子的嘴,一点点灌了进去。
她抱着那个滚烫的小身体,在老妇人耳边低语:“别怕,我师叔说过,有时候,医者之血,亦可为药引,能吊住一口阳气。”
第二天,这件事便传遍了整个隔离营。
当戚薇走出医帐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数十个恢复了些气力的百姓,手臂上都有一道浅浅的伤口,他们用随处可见的破陶碗盛着自己献出的鲜血,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医帐之外。
那一个个盛着鲜血的陶碗,在晨光下,宛如一盏盏祈福的供灯。
城外的秩序与人心正在重塑,城内的暗流却愈发汹涌。
薛七郎派人送来密报:兵部派来的问罪使者并未进城,而是滞留在城外三十里的驿站,正与永王李璘的几名旧部将领秘密会面。
看样子,他们是打算联名上奏,弹劾赵襦阳“私结流民,图谋不轨”。
赵襦阳看着密报,发出一声冷笑。
他叫来苏湄,将一卷早己写好的《恒州安民歌》手稿交给她。
“立刻找城中最好的刻版师傅,加急印刷。把《十约》全文附在歌本之后,越多越好。然后交给那些准备出城的商旅,让他们带去灵武、太原、洛阳,散播出去。”
苏湄领命欲走,赵襦阳却又叫住了她。
他提起笔,在那歌本的末页,墨迹淋漓地写下一行批注:“民之所约,即法之所依;官若不认,我代立之。”
子时,夜色最浓。
南门隔离营忽然骚动起来,几处堆放干草的帐篷竟无端起火。
黑夜中,几个鬼祟的身影正欲趁乱逃窜,却被一声爆喝拦住去路。
“哪里走!”阿强手持一把燃烧的火把,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持擀面杖、烧火棍的“炊娘队”,将那几人团团围住。
几乎是同时,营地西面八方涌出无数百姓,他们手中没有兵刃,只有锄头、扁担和木棍,但那一张张被火光映红的脸,却带着拼命的决绝。
问罪使带来的几个随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愤怒的人潮淹没,三下五除二捆在了营地的旗杆上。
马蹄声骤起,裴玉筝率一队玄甲骑兵及时赶到,战马的铁蹄踏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她翻身下马,一把从为首的使者怀中搜出一封密信。
信上的火漆印完好无损,正是兵部尚书陈希烈的手书。
信中言辞狠毒,命令使者在恒州“制造混乱,逼其造反”,以便坐实赵襦阳的谋逆罪名。
赵襦阳缓缓从人群后走出,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
他没有去看那封信,也没有去看那个面如死灰的使者。
他的目光,掠过一张张质朴而坚毅的脸庞,掠过那些高举着火把、农具的粗糙的手。
他听着周围百姓愤怒的声讨,低声对身旁的裴玉筝说道:“他们费尽心机,想让我背上一个反名,却始终不明白——”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慨叹与锋芒。
“真正的兵,早己在民间。”
火光渐熄,夜风卷起余烬,带来刺骨的寒意。
赵襦阳的目光越过被缚的问罪使,落在那一张张因愤怒与后怕而涨红的脸上。
今夜,他们守住了营地,也守住了彼此的性命。
但这封来自京城的密信,不过是那张天罗地网中,最先暴露的一根线罢了。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心中己有决断。
有些事,必须赶在天亮之前,昭告全城。